虞移是真沒想到會在機場遇到向激川。


    小龐大夫昨天半夜見紅了,奶奶給虞移打電話的時候虞移正抱著米新荷睡得香,奶奶說家裏第四代要出生了讓虞移沒什麽事兒就回來一趟,虞移本來和米新荷買了今天的遊樂園門票準備去湊個熱鬧,這下行程要變,米新荷又堅決不跟著,理由是這個場合應該完全的屬於虞移的家庭新成員和虞移的弟弟弟媳,這時候米新荷跟著回去不合適,虞移家裏的長輩分不出心,添麻煩不說,還容易有誤會,米新荷自己倒是覺得不在乎,但她知道虞移和他家裏人微妙脆弱的關係,她不想讓它惡化。


    於是遊樂園的票臨時退掉了,米新荷說她師弟妹今天組隊去看賽龍舟都累死了也沒人好約,她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收拾宿舍了,下了半個月的雨了最近天氣不錯正好回去洗洗曬曬搞搞內務,讓虞移就安心回去了別管她。


    於是虞移大半夜爬起來簡單收拾了回家的行李,鎖在櫃子裏的一對金手鐲和一個長命鎖,是虞移陪護虞秩的時候出去溜達逛金店買的,徐氏黃金的,款式都很漂亮,算是作為伯父送給孩子的禮物,畢竟虞秩再討厭,孩子總是無辜的,禍不及家人,虞移懂。


    向激川在家陪老爺子過完節,老爺子作為本地商會的終身榮譽會長,每年端午的活動都是肯定要出席的,與往年隻帶向平川不同,今年老爺子帶上了向激川一起,而且和向激川坐同一輛車到場,並且專門和大家介紹了向激川,向平川直接臉上都掛不住了,全程繃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參加完商會的活動,用完午宴,向平川要去自家的幾個實體單位慰問一下節假日上班的員工,老爺子帶著向激川回了家,祖孫兩個一起在湖邊釣魚,吃完晚飯又聊了好一會兒,向激川一早說了打算明天出發去京城看看位臻一,老爺子說也幫忙帶個好。


    向激川到機場到的比較早,天都還沒亮,他一向不是很喜歡時間緊迫的行程,讓他覺得透不過氣,早出發機場人也不少,忙碌而有序,在排隊過安檢的時候背後被人一拍,向激川一回頭才看到居然是背著個雙肩包的虞移。


    “我一直很想知道所謂的貴賓休息區是個什麽樣子,”虞移坐在向激川對麵,很好奇的環顧四周,“結果就居然隻是這個樣子啊,搞那麽神秘我還以為裏麵真的很高級呢。”


    “就是多幾個沙發,可以要點吃的喝的,”向激川已經知道虞移是奔著弟媳生孩子回家探親的,他也看得出來虞移心情不是很好,臉色很差,之前虞移的背調材料上也有關於這對雙胞胎兄弟不睦的內容,所以向激川也就沒多問,準備聊點別的話題,“看到京城有機會一起出來玩吧,我在那邊待兩天,上次說起臻一他們宿舍離你爺爺奶奶家不算很遠來著,可以一起約個飯。”


    “不遠也有五站地鐵,而且你們這好不容易見一次,所以我還是盡量不要去打擾幫你們,”虞移點了點頭,他和向激川雖然都是飛京城,但是是不同航空公司的航班,向激川的航班比虞移晚差不多二十分鍾,現在距離虞移登機還有一個小時,可以一起好好聊聊,“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向總,陳言他這樣做你是真的一點都不生氣嗎,你們沒人想罵他想揍他嗎?”


    “你是說他裝病演戲這件事?”向激川注意到虞移對自己和陳言稱呼的變化,能感覺得到虞移剛才的問題就是他心情不佳的根源,其實向激川完全理解虞移,如果不是自己經過陳言受傷這件事,以及和廖華錦的這幾次交談,向激川自己恐怕在得知真相的第一時間也是會很生氣的,“放在以前我是真的會揍他的,當然肯定會很生氣,生氣他這麽大的事情居然一點都不告訴我。”


    “那你現在為什麽不生氣?”虞移實在是難掩驚訝,不過貴賓休息室的西多士還真好吃,但虞移也不敢多吃,拿起來又輕輕咬了一小口,“更氣人的是童童,她居然還開心的要命,她還和我說別說去計較陳言裝病騙人這件事了,重點應該是陳言沒事。就因為陳言沒事,童童就高興的跟什麽一樣,這都多少天了,上次我見她的時候都能看得出來她這股高興勁兒還沒褪下去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陳言當時都是怎麽和你們倆說的,但是童童的態度其實也很好理解,她還是把陳言當老板當恩人的,所以她壓根不在乎陳言騙沒騙人,隻要陳言沒事,她就高興,”向激川倒覺得讓虞移把心裏的不快吐出來是件好事兒,這一個月的相處他看出來了,虞移心思細膩,特別重感情,和自己把陳言當做最好的朋友這種感情寄托不一樣,在虞移心裏陳言是如兄如父這麽一個位置,定位不一樣要求自然也不一樣,要求不一樣感受肯定也不一樣,陳言對他們三個人固然都非常重要,但是對於虞移這樣的性格和對陳言的定位,虞移說他最生氣傷心也是很合理的,但是現在要做的不僅是理解虞移的想法,還得幫他把心結解開,“至於我,可能是相識的早一點,所以我早就習慣了他就是這個樣子了。”


    “陳言他以前也玩過這樣的把戲?”虞移的美式咖啡什麽都不加,中烘的豆子帶著點水果香氣,虞移不是很喜歡,覺得有點酸酸的,像中藥。


    “這倒沒有,”向激川搖了搖頭,“我是說他其實壓根就不會真的完全信任任何一個人,對誰都有所保留有所防範,你不是說你看過他的遺囑?他要是真的信任我,遺囑又何必詳細到不要追悼會不要換衣服林林總總事無巨細寫了三頁紙,其實我是真的很想告訴他以我對他的了解這些他就算不寫出來,我也一定會按照他喜歡的想要的方式去做,但是沒辦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特別操心。而且我感覺他小時候的事情你知道的比我多,應該也能理解吧,他這個人特別沒有安全感,也從來不把任何事寄托在別人身上。”


    “沒安全感?”虞移抿了抿嘴把冷笑憋了回去,口腔裏煉奶和咖啡混合的滋味居然還挺可口的,他又拿起那塊西多士小小的啃了一口,“可是我感覺學長真的很信任他那個金主的,說去死就去死了。”


    “他是個工作生活分的很開的人,工作上的事需要團隊合作的,不信任他人就什麽也做不了,這點他也很清楚,”向激川隨身行李裏除了鍾阿姨做的香包還有一個保溫盒,裏麵是家裏做的粽子,挺好吃的,他給位臻一帶了一些凍好的,熱熱就能吃,“而且他把他的每一部分生活都劃分的很清楚,彼此之間界限分明互不幹預,你應該能夠很清楚的感受到吧,除了他願意讓你知道的,其他你對他根本一無所知,就比如童童,我在你把她帶到我麵前來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不知道我最好的朋友也救過她的命,而且她還在我最好的朋友家住了七八年。”


    “我們三個他都救過吧,”虞移眉毛擰在了一起,其實他一直想為自己第一次見陳言的時候的不禮貌行為道歉,他承認自己那時候是純瘋了,加上被出那件事一天被虞秩陰陽怪氣冷嘲熱諷氣得腦子也不正常了,再加上陳言這個人確實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自己也不知道當時犯的什麽病,現在想想真的是傻透了,“沒把他當個人的金主他這麽相信,我們這種過命的交情他有所保留啊。”


    “畢竟比起感情他還是更願意相信利益吧,他金主的事情本身就有利益驅動,目的也是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有了這一層保證自然就顯得可靠多了,況且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也並不是對我們有所保留吧,更多是因為他是個不願意拖累別人,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你也知道他父母離異把他當累贅都不要他,我覺得可能這件事對他的傷害還是挺大的,他就總是想跟自己較勁吧,想要證明自己是個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不會拖累別人的人,越是這樣,就越顯得和誰都有距離,其實你自己仔細回憶一下,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有沒有向你要求過什麽事情,我覺得應該沒有吧,他就是這樣子的,對別人都比對自己好,”向激川早上出門鍾阿姨一早就做好了早飯,所以現在也不餓,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還早,不妨就在這好好勸勸虞移,“所以可能他覺得裝病這件事本身也是再給我們添麻煩吧,他要是還有得選肯定不會這麽做,畢竟這一個月我們都投入了不少的時間精力,其實他心裏也未必好過,肯定也是很不安的,所以才會在沒必要裝下去了的第一時間選擇攤牌,不瞞你說,你們是早上走的吧,他是下午快下班才給我打的電話,中間這麽長時間他體力透支暈倒了,等我到的時候人都站不起來了,隻能一直躺著,正常人誰會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呢,他還不就是為了盡量給大家減少麻煩麽。”


    “其實我也不知道,”虞移知道向激川說的很對,陳言確實是個怕連累別人的人,虞移自己都利用過這一點脅迫陳言,想想也是對陳言夠壞的了,但是陳言好像也並沒有很介意,除了嫌棄虞移吵死個人了,其他都做得很好,很多小事虞移隻是不經意的提了一嘴,陳言都記得清清楚楚而且安排的妥妥貼貼,“我就是覺得他人很好也很愛操心,對自己是真的不怎麽上心,我和他一起也住了前前後後幾個月吧,真的都不知道他愛吃什麽東西,愛做什麽事情,就感覺他好像沒有偏好沒有愛好一樣,除了今年年初九我把童童叫回來想著拜個年見個麵別讓他家裏太冷清了,誰知道兩個人不湊巧麵沒見上,但是陳言就是真的因為這件事生氣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在這之前我甚至都想不明白,這麽一個生活機械重複也不給自己找點什麽樂子的人到底是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活人,這樣的人真的會為了救別人犧牲自己麽,還是說這樣的他已經不是當時的他了呢,想不明白。”


    “我認識他到現在這麽長時間了,十多年了,他這個人真的就是一點都沒變,我不是單純的說外貌上,他的性格,他為人處世的方式,他對別人的態度,他骨子裏的善良,真的是一點都沒變。他雖然一直都說很後悔當時推開我,可我也知道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麽做,有些事情就是本性裏的東西,改變不了的,他這個人從小缺乏關愛,也沒有人教育引導,生存的環境也很惡劣,所以他對自己的評價就很低,對自身價值的認知也就很低,但是他的性格又挺驕傲的,這種矛盾就讓他很難接納自己,一直在不停的自我審判和自我貶低,這也就導致了他可以為我們去做很多事,哪怕代價很大他也毫不猶豫,但是他又不相信我們也會這樣對他,或者說他覺得我們沒必要這樣對他,他覺得他不配,”向激川本來是不想和任何人說起這些的,他心疼陳言這些年的不容易,也知道以陳言的驕傲不允許別人從這個角度去理解他剖析他,可是他也不想看著虞移就這麽一直沉浸在對陳言的氣憤裏,陳言朋友不多,失去哪一個都是重大損失,絕對不行,“他是真的覺得自己不配,覺得自己不值得大家這樣,哪怕他嘴上從來沒有承認過,所以他才會把自己的優先級排得很靠後,哪怕自己要死了,都沒做一件為了自己的事情。”


    虞移手機震了一下,是奶奶發來的,說小龐大夫可能還沒那麽快生,現在還沒開指,但是宮縮已經很疼了,讓虞移別著急,下了飛機直接過來醫院就行,虞移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涼點了似乎是沒那麽酸了,但是更澀了。


    其實陳言小時候過得怎麽樣,虞移都不需要向激川專門來提醒,那一身各種各樣的傷疤就是最好的證明,虞移每次在陳言身上發現之前沒看到過的傷疤,都會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來,其實向激川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虞移心裏的氣是已經消了,就還剩下一個小小小的疙瘩,他不知道怎麽形容,他一直說來就來的眼淚現在就好像被這個疙瘩堵塞著,沒有辦法自如噴灑。


    “他沒被愛過,隻能模仿著別人去愛,”向激川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應該是起了些作用,看虞移的神情應該是也想開了不少,“所以你就還是原諒他吧,有些在我們看來很自然的事情對他來說真的非常困難,要克服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無師自通,他靠自己長成現在這樣真的很不容易,況且我們對他未必就沒有虧欠和傷害,所以又何必對他要求那麽高呢,他已經夠好的了,所以很多事情還是就想開吧,畢竟我們確實隻要他這個人好好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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