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青山這輩子遊手好閑一事無成,做什麽事情都沒有長性,偏偏就對生兒子這一件事有著一種病態的執著,也許是受董家老太太的影響吧,可董老太太畢竟是舊社會出生的人了,思想上有所禁錮也正常,況且董老太太一輩子做人做事到底寬厚誠實,在街裏街坊嘴裏也是個挺不錯的老人家了,這些好品質董青山是一個也沒繼承,也不知道董老太太把董青山打小養在自己房裏都教育了些什麽,真是奇哉怪也。


    董青山第一次離婚倉皇離開老家以後,在外麵混了大半年,各種打零工掙點錢勉強糊口,因為為人懶惰,工作上自然也是拈輕怕重,挑三揀四,所以每一份工作都幹不長,再加上煙酒不忌還喜歡往高裏喝,喝多了口不擇言,每到一個地方很快就把人得罪光了,所以也就隻能不停的漂泊。


    都說南邊掙錢的機會多錢也好掙,董青山一路向南走到悅省,先是在迎城打了幾個月的零工,然後因為總是喝酒耽誤事,加上本來就懶毛病也多,慢慢的就沒人敢用他了,董青山在迎城換了好幾個地方,都覺得找不到順心的工作,這時候經常一起喝酒的一個工友說起,有個老鄉在前城搞了個服裝廠,特別掙錢,很多老鄉都在那裏幹,董青山一聽就動了心思,問這個工友打聽到大概的地址,就一路找到前城來了。


    董春友一見到董青山,就覺得挺不錯的,首先董青山大高個子長得不錯,嘴巴也能說,還會開車,又是同個姓氏的老鄉,自然又要親近一點,正好那時候董春友正在自己事業上膨脹最快的階段,手裏的錢還真的挺多,為了講排場專門找人弄了輛走私來的高級轎車,自己開總覺得不能提現老板的檔次,但是找了好幾個人都不合適,董青山各方麵條件都符合董春友對大老板的司機應該有的樣子的想象,於是董青山就這麽順利的上崗了,加上董青山嘴巴會說會來事兒,哄的董春友特高興,直接認了叔侄,有了這層所謂的親戚關係在,董青山可真的是在整個華林都橫著走了,每天除了拉著董春友吃喝玩樂,別的什麽也不用幹,還真是讓人羨慕的好工作。


    因為給董春友開車這個活兒還真的是輕鬆又體麵,那時候董春友也是個有錢老板,那麽老板的司機自然有人巴結,好煙好酒也正常,加個油保個養的還能撈到一些油水,既不辛苦,還能跟著到處花天酒地,所以董青山給董春友開車就這麽開了很多年,他剛進廠的時候陳言還沒生下來,離開的時候陳言都上高中了。


    董青山其實對董春友是佩服裏又帶著些不服氣的,他佩服這個老鄉叔叔的膽識魄力,能夠在這麽遠的異鄉抓住機會掙大錢,但同時又有點嫉妒,不是別的,他嫉妒這位老鄉擁有如此多錢財的同時居然還生了四個兒子。


    哪怕其中一個病病歪歪的,那也好歹是個兒子。


    董青山也趁著董春友心情好的時候請教過是不是有什麽生兒子的秘訣或者方法,畢竟他實在是太想要個兒子了,董春友聽完哈哈一笑,說這種事就是命中注定,老子就是命中注定兒子多,你小子命裏沒有別強求,聽著不過一句玩笑話,董青山卻因此心裏有了一個疙瘩,他就是不服氣,總想著早晚弄出一個兒子來證明自己。


    董青山自己也不是個什麽潔身自好的人,出入夜場跟著這幫老板們也要過過所謂的上流人士的生活,沒少勾三搭四,當時他相好的女人裏有個啤酒妹長的還挺漂亮,年紀不大,說是沒成年呢就出來打工討生活了,眉來眼去沒幾次就和董青山把肚子搞大了,拿著b超單子就來找董青山結婚,董青山一看還真是命裏有時終須有,盼了這麽久的兒子終於來了,趕緊帶著人先把手續辦了,好讓這個兒子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直到這時候他才搞清楚啤酒妹的名字,嚴青玉,他們老董家的功臣。董青山激動的好幾天晚上都睡不著,有了這個寶貝兒子,他董青山再也不是無後之人了,他證明了自己也不比董春友這樣的大老板差到哪去,不就是兒子嗎,他董青山也有了,這可是真正的老董家的根兒,有了這個兒子,董青山隻覺得自己又能抬頭挺胸做個人了,他甚至買了很多喜糖在廠裏發,連平時看著就討厭的那個董春友病歪歪的兒子,他也抬手塞了一大把。


    董青山有兒子了,他覺得那些質疑嘲笑他的聲音都被有力的還擊了,他從此圓滿了,他的人生從此一片無悔了。


    葛玥童的出生,給這位滿心歡喜迎兒子的驕傲男人臉上啪就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產房外董青山當場就破了大防,在醫院走廊裏暴跳如雷,這日子自然也是沒有辦法平靜幸福的過下去了。


    生了個女兒董青山臉上實在是掛不住,畢竟當初以為是個兒子,各種慶祝都搞了,現在再一次好夢成空,讓人家看笑話,董青山自然是不甘心的,他眼裏的嚴青玉也從昔日老董家的功臣變成了老董家的罪人,一想到就來氣。


    自從生了這個女兒,董青山感覺日子一天一天的壞了下去,首先是廠裏的效益在下降,到手的工資越來越少了,嚴青玉也沒再懷上孩子,作息不規律飲酒無度也讓嚴青玉臉垮的很快,做啤酒妹也競爭不過那些年輕的小姑娘了,家裏收入越來越少,正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爭吵在所難免,這樣的家庭裏酒精是生活必需品,夫妻倆有時候吵累了喝,有時候喝多了吵,有時候癱軟成一團抱在一起痛哭,有時候喝的發瘋互相拚命的謾罵,有時候醉的失智把家裏砸得滿地碎片……


    隨著生意越來越難做,董春友和周小娟的矛盾也不斷劇烈的爆發,沒多久董春友和周小娟離了婚,周小娟一走,廠子裏僅剩的幾條產品線也難以支撐廠子高速的運轉,廠子利潤的基石在緩慢地崩解,隻是一時還不至於把問題暴露的很明顯。


    緊接著董二夫人接替了老板娘的位置,很快就在廠裏安排了一波又一波各種所謂實在親戚和老鄉,給董春友開車這種體麵又輕鬆還有油水的工作自然在也輪不到董青山這種不實在的親戚頭上,董青山被調了崗,轉去開廠裏的小貨車送貨,


    轉了崗董青山的收入也在不斷降低,市區老破小房租越來越貴,孩子也要上小學了,董青山幹脆把家直接搬到了廠子隔壁鎮,美其名曰給孩子上農民工子弟小學離得近接送方便,其實就是郊區生活成本更低而且上農民工子弟小學還有政策優惠和照顧幾乎不用交什麽錢,孩子吃飯在學校都是免費的。離市區遠了嚴青玉的啤酒妹也做不了了,正好董青山因為出軌沒工夫搭理家裏這些事,每次回來給點錢就算了。


    就這樣日子過不下去也得過得維持到葛玥童快十歲,嚴青玉酒癮牌癮越來越大,一開始還是半天半天的打牌,畢竟董青山下了班還是要回來的,嚴青玉沒收入,打牌的錢也得靠男人要,所以還比較收斂,基本都還能在家做做飯,稍微幹點家務。


    董青山本來就不滿於這種爭吵不斷還沒有兒子的生活了,日子越久,嚴青玉的肚子也再沒了動靜,董青山本來就調三窩四不安分,正好當時董二夫人為了降低成本開掉了一些工資高的老員工,托人從幾個勞動力大省給廠裏召來一群小廠妹,年紀都不大,二十左右水靈靈的年紀,文化都不算高,工資要的也便宜,也沒來過大城市,個個都充滿著對金錢和城市的向往,董青山能說會道很快又勾搭上一個,這個小姑娘長的水靈,性格也潑辣大膽,和董青山一來二去就天雷地火了。


    董青山那時候也是四十多歲,也算是還年輕,雖然抽煙酗酒,但沒幾個月小廠妹的肚子就起來了,這時候國家已經不允許非醫學需要的胎兒性別鑒定了,不過董青山那時候也不相信這些了,他明確的和小廠妹說,除非孩子生出來是個男的,不然他堅決不結婚,小廠妹也是個幹脆人,直接答應,但是也說了如果是個兒子,董青山必須明媒正娶,給彩禮,跟她回老家結婚,董青山一邊不信邪覺得自己這輩子肯定得有個兒子,一邊又覺得都三個姑娘了第四個也未必就能是個兒子,幹脆想著賭一把,就滿口答應。


    那時候董青山已經幾乎不回家了,嚴青玉也不在乎這些,董青山本來也是個不安分的,在家除了發火罵人砸東西也沒什用,不回來還樂得清靜點,隻要有錢打牌她也不在乎董青山回不回家多久回家,就這樣拚湊的日子維持到終於維持不下去的一天,那一天,董青山的兒子出生了。


    醫院裏董青山接過孩子不顧護士阻攔執意打開孩子的包被衣服紙尿褲,一層一層像是在拆某種禮物,直到最後那個孩子身為男性的第一性征赤裸裸的很直觀的展現在董青山眼前了,董青山才高興的把孩子放下哈哈大笑,恨不得直接給這個孩子含在嘴裏,病床上的小廠妹也不和董青山繞彎子,兒子既然已經給你生了,彩禮拿來,跟我回老家明媒正娶。


    董青山本來還想著能不能騙一騙拖一拖,畢竟這姑娘要的彩禮可還真不是個小數目,董青山拿不出來,於是就打算耍點嘴皮子功夫,他覺得這種年輕小姑娘應該都是單純好騙的,哄一哄拖一拖,把日子拖長了不跟著自己過也得跟著自己過,畢竟孩子都生了,主動權應該就掌握在了自己這個男人手裏,誰知道這個小廠妹也是個狠角色,看董青山一不離婚二不拿錢,直接找了個人來把孩子兩萬塊錢賣了,說是給自己換點營養費,順便要和董青山分手。


    董青山長這麽大歲數其實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這下真遇到心狠又橫的,他才知道主動權到底在誰手裏,對方光是就憑這一個兒子,就把他董青山拿捏得死死的,為了自己的後,為了自己的根兒,為了自己也是個成功男性的唯一證明,董青山不得不趕緊低頭,追了很遠的路才把孩子給找回來。


    從此以後董青山算是徹底失去了這場遊戲的主動權,畢竟他對小廠妹的要求敢稍有微詞,下一秒就不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會被賣到哪裏去,可是小廠妹要的彩禮婚禮加在一起要十萬多塊,董青山根本變不出這麽多錢來,隻能和小廠妹說先辦離婚,再籌錢,小廠妹也不吃他這一套,直接就給下了死命令,一個月的時間,搞不定這些孩子就真送給別人養,董青山不敢造次,乖乖回去找嚴青玉離婚。


    離婚這事兒對於嚴青玉來說無關痛癢,隻要董青山給錢,再把女兒帶走,她嚴青玉馬上簽字離婚,董青山根本不可能帶走個葛玥童這樣的拖油瓶,夫妻倆為了不要這個孩子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一次又一次,吵不出個結果。


    又一次劇烈的爭吵以後,董青山坐在客廳裏抽著煙生悶氣,嚴青玉準備換身衣服去打牌,董青山忽然就想到,當年董春友和周小娟離婚以後,董春友一直想把他那個病秧子老三送人,結果因為是個年紀大的兒子根本送不出去,董青山當時一直冷言瞧著,這小子從小長得像個小女孩,挺好看的,病病歪歪的雖然看著好像活不長了,沒想到還挺能活的,現在也有十五六了吧,聽董二夫人說這孩子這兩年好像娘胎裏帶的瘋病越來越厲害了,經常跑出去幾個月都不見人,回來的時候全身髒兮兮的。不過就算有瘋病,好像也還是能幫廠裏幹幹活什麽的,手藝倒也是真的好,一個人上了流水線頂兩個熟練工都不止,還能看廠房,就是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問什麽都跟沒聽見一樣,自己也不出聲,在廠裏像個活鬼似的。


    董青山記得當時董春友找來買孩子的那些人,都說要是這麽半大的小女孩兒他們二話不說就帶走,女孩小時候不值錢,大點了就搶手了,留在家裏可以做家務,送出去打工能給家裏掙錢,實在不行配一門親事可以掙一筆彩禮,簡直就是搖錢樹,一想到這,董青山狠狠地摁滅了煙屁股,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既然你也不要這個女兒,那我就帶走了,正好去老子新家做家務照顧弟弟,比他媽什麽保姆都劃算,”董青山對著正要出門的嚴青玉說,“弟弟帶大了就給老子進廠打工,一個月也能給老子掙千兒八百的供她老子我花,再大點老子直接找個人嫁掉,收他媽的十幾萬彩禮,這麽好的搖錢樹留給你你不要,你就別怪我真的要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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