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發白的臉上,瞳孔驟然一縮,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想要抬起頭看看皇帝,到底是怎樣一副表情說出這句話來的,但是又不敢輕易抬頭。


    虎毒尚且不食子,什麽仇什麽怨,皇帝為什麽要對自己的血脈子嗣下手?


    小太監被皇帝的話,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皇帝麵色平靜地看了眼底下伏著身子不做聲的小太監,輕飄飄地問:“怎麽?沒聽清楚?”


    這個小太監隻是一個小小的侍監,不管事情能不能辦好,隻要事情一過去,他隨口一句話就能把人處置了。


    小太監屏住了呼吸,垂下濃密纖長的睫毛,慢慢地道:“奴才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就下去吧,這件事情辦得幹淨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帝俊美的麵容上,眼眸陰鷙銳利地掃了一眼小太監。


    “是,奴才知道。”


    小太監躬身低著頭撤出了禦書房,又把門輕輕帶上,轉過身被風一吹,身上不禁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來。


    這皇帝是不是瘋了。


    小太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眼裏還殘留著驚懼和不敢置信。


    文華殿的劉總管見到小太監出來了,立刻就從旁邊湊了過來,笑眯眯地打量著小太監,眼珠子不住地轉著,一邊探詢:“小景子,皇上可真是看重你呀,方才到底有什麽事情,竟然把我也打發出來了。”


    小太監早在劉總管過來的一瞬間,恢複了一貫的笑臉,恭敬地低頭回答道:“也沒什麽事情,皇上就是一時心血來潮,把我叫過去,問問我年紀籍貫之類的。”


    劉總管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太監:“你倒是有個造化的,憑白就被皇上看中了,一句話就把你提了上來。”


    劉總管已經是年過五旬的人了,他能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這小太監真是運氣好。


    “皇上看重你,沒準兒將來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好好伺候著吧。”劉公公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給小太監提點了幾句,也算是給自己結個善緣。


    小太監適時地露出受寵若驚地表情:“多謝劉總管提點,小景子明白。”


    劉總管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等到劉總管走開,小太監才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會已經是午時了,據太醫院的人說,楊妃今晚就會臨盆。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小太監麵色掙紮,心裏有點惶惶然,他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頂多就是個看守冷宮的小太監,榮華富貴都和他沒關係。


    但眼下,卻有一條通天大道明晃晃地擺在了他麵前。


    隻要兩條人命……就能換他一個萬人之上的錦繡前程。


    小太監在原地站了半晌,整個人都要站成一座雕像了,這才抬起沉重的步子往內廷直房走去。


    宮中設有直房,在妃子懷孕之初,就會從民間篩選品行好,技術好,相貌端正的中老年婦女入宮,這之中就有接生的穩婆,有照顧妃子坐月子的醫婆,還有給孩子喂奶的乳母。


    這些人入宮後就會在直房處,等待聽宣。


    尤其是穩婆,一旦孕婦要臨盆了,立刻就要趕過去伺候。


    今年入冬,本來就比往年更加寒冷一些,到晚上楊妃分娩的時候,更是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到處都覆上了厚厚一層積雪。


    但楊妃宮裏卻燃著炭火,室內溫暖如春。


    楊妃產子,但宮裏卻連一個去探望的也沒有。因為楊妃身份卑賤,隻是一個宮女。妃子們並不嫉妒楊妃,不管生男生女,反正都是不受寵的。


    連皇帝都看不上她,都沒去,其他人又湊什麽熱鬧呢。


    而且女人生孩子的時候最是危險,也沒有多少妃子敢去湊這個熱鬧,萬一人要出點什麽事情,自己可就說不清楚了。


    楊妃生孩子的時候,叫得十分淒厲和痛苦,雙手拽緊了身下的被褥,麵色慘白如紙,頭發和衣服幾乎被汗水浸濕了一大半。


    楊妃是剛被晉升的位份,宮裏就一個貼身的小宮女伺候,此時正忙前忙後地端著熱水。


    偌大的宮殿,看起來有些淒冷。


    穩婆看著楊妃,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自己也提著一顆心。


    穩婆看了看門外,臉皮皺得緊緊的,抬頭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娘娘,再使點勁兒,這孩子的頭都還沒出來呢……”


    這楊妃的身體實在是太差了。


    小太監麵無表情地站在楊妃的宮門口,聽著裏麵淒慘痛苦的叫聲,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這楊妃實在是個可憐人。


    她本來隻是吳妃身邊的小宮女,沒想到卻被皇帝意外臨幸了。皇帝那天喝醉酒,到吳妃宮裏臨幸了吳妃,半夜起來又把守夜的小宮女拉過來睡了。叫水的時候,宮人還以為是吳妃又被臨幸了一次。


    但是皇帝把人臨幸後,也沒說給人個位份,而是直接把這件事情忘了。


    直到後來小宮女身子瞞不住了,吳妃才知道這件事情。


    昔日皇貴妃沒進宮之前,吳妃也是聖眷在身,六宮最得寵的一個人。


    小太監曾經遠遠地看過吳妃一眼,那也是明媚張揚,風華萬千的一個女子。但他想不明白,後來吳妃怎麽會想不開對明曦下手,把那樣一盒香膏送給了明曦。


    吳妃最後也死得很難看,皇帝完全不念舊恩,壓根沒想過他和吳妃從前是何等恩愛,就把吳妃大卸八塊,丟去喂狗了。


    小太監抿了抿唇,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宮殿,耳邊楊妃痛苦的叫聲逐漸變弱了下來,與此同時,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驟然響起。


    孩子,生下來了。


    小太監握緊了拳頭,又無力地鬆開。深呼吸了一口氣,腳步堅定地朝楊妃宮裏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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