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孩童絕望的痛哭之中,四周又響起一聲聲帶著惡意和怨毒的呼喚:“娘親……娘親啊……”


    這聲音如同魔音刺耳,時而男聲時而女聲,尖銳地回蕩在四周,鈴鐺聲驟然響起,越發急促,四周的場景又逐漸開始模糊,融化開……


    姝姬清楚她的孩子不是什麽半鬼,但是玉芝和穩婆說得太過嚴重,她不敢以此去賭皇帝的寵愛,為了保住一宮宮人,她不得不含淚忍痛,親自剪掉孩子多出來的一個腳趾頭。


    她以為這樣就夠了。


    但是隨著傷口的愈合,多出來的腳趾頭,又莫名其妙長出來。姝姬開始懷疑這也許宮人所說的半鬼是真的,也許她嗤之以鼻的迷信封建、巫祝、詛咒之術都是真的。


    為了保住這個秘密,保住所有人的命,她隻能在皇家巡狩時,讓人死死堵住它的嘴巴,狠心斬斷它的兩條腿。


    然後對外說是被野獸襲擊了。


    “別怨娘親……別怨……”


    “乖孩子……”


    姝姬伸手捂住它充滿不解和受傷的眼睛,眼淚簌簌往下掉,滴落在它臉上,屋裏的空氣頓時被壓住了,壓得安安靜靜的。


    它舔了舔,覺得是甜的,被斬斷雙腿好像也沒那麽痛了。


    以那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它原本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但它還是奇跡般地康複了。


    在漢廷後宮,姝姬和別人不一樣,不想爭也不想搶,但皇帝卻異常偏愛她。這時候,皇後失寵,衛子夫雖然已經入宮,但是卻早就被劉徹拋到了腦後。


    劉徹是個什麽樣的人,姝姬一直很清楚,武帝朝,前朝後宮,從上到下,他都一視同仁,平等地殘忍對待所有人,連敵國都被打得服服帖帖的。


    既然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那就讓所有人都不滿意。


    當百姓,他正和匈奴打仗,打得戶籍人口減半,要下罪己詔。


    當朝臣和皇子更是個bug,動不動就要死。當妃子,他涼薄的要死,女人在他心裏就隻是逗他開心的工具。


    除了霍去病這個封狼居胥的人物,能在當他麵射殺李敢之後,還被武帝強硬保下來,硬說李敢是被鹿鹿頂死的。


    隻能說他怎麽對待你,取決於你能給他帶來什麽樣的價值。


    姝姬愛他是真的,怕他也是真的。


    她還並不習慣,在古代宮廷從來就沒有什麽秘密,隻有死人才能真正守口如瓶,玉芝和接生婆背叛了她,把劉席六趾的事情揭發到了皇帝麵前。


    但是劉席連雙腿都沒有了,查無對證,皇帝最後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罰它去守皇陵。


    劉席不想去,但是姝姬握住它的手,安撫它,也答應它,一定會想辦法接它回來。如果不能接它回來,她就去皇陵陪它。


    它看著姝姬含淚的眼眸,隻感覺到了無邊無際的悲涼和寒冷,這絲冷意來得莫名其妙,不知緣由為何,但偏偏浸透了整顆心,凍得它直發抖。


    “娘,好,我信你。”它努力壓下心頭的惶恐,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


    “乖孩子。”姝姬喟歎一聲,摸了摸它的頭,像是在欣慰它的懂事。


    之後它就被送到了皇陵,在皇陵可不會有人管你從前是什麽身份,哪怕是龍子,到了皇陵,也什麽都不是了。


    它挨打受傷的傷口逐漸發爛發臭,蒼蠅聞到腐肉的味道爭先恐後地撲了上來,卻被它平靜如常拍死,碾碎了,然後滿不在意地在身上一抹。


    娘會來接它的。


    想到這裏,它甜蜜地笑了,娘不會騙他的。


    皇陵裏的三歲殘疾幼童獨自一個人,苟延殘喘地長成七歲小小少年。


    “你問姝夫人?嗬嗬……你以為你這個樣子還能回去嗎?”被它拽住衣角的太監,發出冰冷無情地嘲諷聲,隨即麵露嫌惡地一腳將它踹開。


    “你騙我!!娘會來接我的!她會的!”少年再次爬過去,揪出他的衣擺,劇烈的痛楚,使得眼眶中盈滿了熱淚,他充滿不安暴躁地奮力大吼道。


    “接你?”太監發出陰惻惻的嗤笑,嘲笑他的天真和可憐:“要接早就接了,你怎麽還不明白,她早就不要你了。”


    她早就不要你了。


    心髒猛地被捏緊,血液在一瞬間像是被抽幹了一樣。


    少年像塊破抹布一樣,再次被踹飛出去,他沉默著趴在地上掙紮了一下,淚水溢出眼眶,他的眼前迷蒙一片,眼眸暗沉黝黑,眸中的微光閃爍了一下,仿佛一簇微弱的希望被掐滅了。


    重新出現在它眼裏的,是無聲的怨毒和恨意。


    “不許哭!!”空曠漆黑的皇陵中,爬在地上的少年猛地抬起手,朝著自己惡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它像是生怕自己會丟臉地哭出來一樣,拚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隻有眼睛睜得大大的。


    她就是個騙子!


    她答應會來接它……


    它居然信了!!


    少年忽地鬆開手,咧嘴笑了,喉嚨裏擠出嘶啞的笑聲,笑容扭曲瘮人,無言地譏諷著這一切。


    姝姬死後,她接觸過的宮人全都被下令殉葬,也包括玉芝和接生婆。


    也包括它。


    它什麽也不知道,就在睡夢中,被太監用枕頭捂死了。


    史書上沒有留下姝姬的任何痕跡,但是漢武帝卻在之後撞見哭起來和她有幾分相似的衛子夫,於是入宮一年的衛子夫才得到寵幸。


    後來的李夫人更是憑著和她有著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得到無上的寵愛。


    李夫人算是最懂劉徹的人,知道皇帝隻愛她那張臉,重病後死活不願麵聖,蒙著被子像皇帝討恩裳,結果全家還是被劉徹滅了


    他請李少翁要尋回的不是李夫人,而是另一抹異世幽魂。李少翁算出了姝姬的身份,於是得到了他的寵信,封為文成將軍。


    但是他卻沒有那個本事尋回她的魂魄,而是玩了一個小把戲,用紗帳皮影糊弄武帝。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來遲。”


    ……


    畫麵散去,四周重新漆黑陰沉下來,隻有屍嬰怨毒的聲音在四周回響:“娘啊……”


    “為什麽要騙我……”


    “你為什麽要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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