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八道河往上遊行進的這一晚,鄭文鬥和秦虎六人走的是小心翼翼,秦虎更為了給三泰多傳授一些軍旅經驗,帶著他徒步走在大隊之前探路。好在這個時代的百姓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沿岸有灌溉便利,農田村落不少,可一宿的夜路小心翼翼走走停停還真的避免了路上的偶遇。


    隊伍走的慢了些,天蒙蒙亮時在一個叫雙台的小村落附近停了下來,這裏離賽馬集還有二十多裏,大家先找到一處密實的林子又貓了起來。


    離家近了,這裏的大小路徑鄭文鬥和老蔫他們已經比較熟識,幾人一商量,就決定讓鄭文鬥和滿囤騎著兩匹馱馬先去賽馬集上套兩掛大車回來,拉著槍彈從雙台村向西北插小路回埂子。奉軍的十匹戰馬實在太紮眼,隻好等到晚上輕裝快馬再往回趕了。


    早上趕到賽馬集在大車店裏購車時,鄭文鬥驚喜地遇到正在這裏打探消息的鄭道興和張富,四人趕著三輛大車還拉著些偽裝用的糧包回到了林子,秦虎這才放心讓鄭文鬥帶著鄭道興、張富、滿囤往草河掌趕去。


    陰曆十八的淩晨1點多,在滿囤、張富的回頭接應下,秦虎和老蔫一行輕裝快馬也趕回了埂子。這一晚埂子裏的弟兄幾乎是傾巢而出,明亮的月光下,靜悄悄地擠滿了劉旺財值守的雙岔溝小路,已經久違了勝利感覺的百十號老兵,正伸著脖子在盼著他們那位神奇的小教官回營。


    沒有飛馳的馬隊,也沒有長列的火把,秦虎六人隻是牽著馬匹翻過一道嶺子,悄悄摸到了雙岔口,不知是誰先發現了他們,一聲輕呼‘教官回來了!’接著向前湧動的弟兄們‘呼啦’一下就把秦虎他們圍了起來。


    接過櫻子遞到手裏的茶碗,咕咚咚灌了一氣,嘿嘿笑道:“你咋不睡覺也跟著弟兄們瞎鬧?”


    “弟兄們可不是瞎鬧,他們是來接砸響了紅窯的大英雄的!”櫻子一臉興奮地糾正著秦虎。


    背著大大的背囊,秦虎在歡笑的人群中穿了出來,就對上了鄭貴堂和方奎眯成一線的笑眼。


    “二叔,奎叔,南北兩側的奉軍有啥動作?”


    “北頭有道興和盧成在,南麵鍾義跟著旺財也死盯著,雖然卡子還沒撤,可晚上這些雜毛兒也沒膽兒亂闖。”說著話,這位大當家的一把拉住了秦虎的大手:“你們回來了,咱還有啥可擔心的?走,先好好睡上一大覺,有啥天亮再說。”


    老蔫他們看來這覺是睡不成了,一路走到營地,弟兄們都把幾個人圍在了中間,吃的喝的不斷遞到了他們手上,滿囤一道兒上都在興奮地白呼著。


    屋裏當著三位當家和端茶倒水湊在跟前的櫻子,秦虎把一大包金條和銀元鄭重地交給大當家道:“二叔,這些金條您收好,不到萬不得已最好別動,將來也許會有大用場!”


    鄭貴堂沒接,拉著秦虎在炕上坐好:“虎子,既是你有大用場,那你就自己管著,那也是你該得的。”


    “二叔,三叔,我說的大用場,早晚也是用在弟兄們身上,您就收著吧!咱以後是一家人,這銀錢上的收支都要有規矩的,亂來不得!”


    方奎拍著桌子哈哈笑道:“對對對!快讓俺瞧瞧,俺老奎他娘的長這麽大也沒見過這麽多金疙瘩。”


    金子不隻晃人眼,也晃人心!六十多根兒大黃魚擺滿了小炕桌還是很震撼的,尤其是對這些窮怕了的老兵。


    秦虎看著一臉興奮摩挲著金條的方奎沉聲道:“亂世裏真能撐起局麵的不是這些東西,而一定是那些齊心協力的弟兄們,把這些銀錢用在他們身上一點兒也不虧!”


    秦虎一句話把三位當家的興奮勁兒給說沒了,方奎放下金條使勁地點著頭道:“俺老奎咋聽你說的都對心思!虎子,你說這東西咋用?”


    “現在我也說不準,以後咱們錢多了要辦工廠,買槍炮,擴人馬,還要開軍餉,這些錢還是太少太少了!”


    鄭貴堂一拍大腿道:“好!俺給你攢著,就瞅著虎子你能弄出多大局麵?”


    鄭文鬥示意櫻子把炕桌上的金銀收起來,哈哈笑著說起了秦虎在陳家牆山上的題字,去了一趟奉天,他比兩個兄弟更加明白秦虎天生就是個做大事的。


    櫻子在一旁拿著白毛巾把金子擦了個幹幹淨淨,小心地包了起來,連那些零散的大洋也一摞摞用紅紙重新包好。幹著手裏的活兒還不時在秦虎臉上瞄上一眼,心中直尋思:“虎子這麽年輕,本事老大了先不說,咋比爹爹和幾個叔叔看得還長遠?話講的可真是大氣!”


    秦虎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和鄭文鬥、老蔫幾個一起出門兒幾趟,讓他對這支隊伍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信心,盡管南北兩頭的奉軍卡子未撤,他也睡的踏踏實實。


    在小溪邊一番洗漱,就覺得營地裏的氣氛似乎發生了些變化,剛從奉天回來時,這裏隻剩下不到四十個弟兄,那時已經在做撤退的準備;現在小溪邊東一圈西一夥的足有八九十號,再看身上的打扮兒,大家都換上了秦虎從奉天買來的新鞋襪,綁腿齊整,圍腰的布索也全換成了皮帶,子彈帶斜挎在胸前都鼓鼓的,顯是彈藥也發了下去,擦槍磨刀的士兵在小溪邊排成了一大溜,這分明就是做戰前準備的樣子?


    左右看看,沒有瞧見三位當家的,也沒老蔫幾個的影子,卻瞧見櫻子在廚房那兒在向自己招手,秦虎跟弟兄們親熱地打著招呼就往廚房走了過去。


    “櫻子,咋沒看見當家的?老蔫他們呢?”


    “二叔去了北頭,三叔去了南頭,奎叔一早就帶著人抱著機槍去山上操訓了,老蔫他們幾個睡的晚,現在還沒起。二叔說草河掌那邊等你起來讓你拿個主意。俺……俺想去鎮上買些東西……”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八度,臉上還飛起了一抹紅霞。


    “你跟當家的說了……”話出口半截兒,秦虎瞧著突然羞赧的長腿大妞豁的就明白了,她要買的恐怕是女人要用的東西,這個在奉天紅兒、三嬸沒顧上說,一幫老爺們兒匆匆來去咋會想的到?


    秦虎略帶歉意點點頭道:“奉天這一趟匆忙了些,紅兒和三嬸又是新到家裏,看病安家的一亂,就把你們女人用的東西給落下了。等當家的回來,我再下山走一遭,他們不反對,我捎上你一起去。”


    櫻子沒想到秦虎轉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紅著臉低頭使勁地在揉麵團。秦虎正要悄悄退走,隻聽櫻子小聲咕噥道:“你才多大?咋啥都懂?”


    這下秦虎可有些囧了,心說老子活的那個年代,衛生巾的廣告都爛了大街,漂亮女孩子出門都把布料節省到了極致,哪裏還有你這樣的娃?


    沒等秦虎再接茬兒,櫻子便急著改了話題:“你想吃啥?俺給你們做!就是俺可沒你當廚的手藝。”


    “弟兄們吃啥我就吃啥唄,不能開小灶!你不是想學帶兵嗎?我跟你說這第一條就是‘官兵一致’”


    秦虎往灶膛裏添上了兩根柴火,就給櫻子閑扯起來……


    “俺明白,就是主事兒的、跑腿兒的雖然各忙各的,可心裏要把跑腿兒的弟兄們當一家人。”


    “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可隊伍裏人少的時候你每個弟兄都能顧得上,一旦隊伍變大了,好多士兵你都不認的,那時就要靠紀律和規矩,要把每一個條例都從上到下落實到每一個戰士不是一件容易事。”


    兩個人說說講講就到了午飯的當口,老蔫、滿囤、石柱、三泰和一眾弟兄們都陸續過來幫忙。可營地裏弟兄們吃過了午飯,三位當家的卻一個也沒回來。有了櫻子要下山的事情,秦虎不好做主兒,和老蔫一起檢查過了大家的武器裝備,便讓弟兄們聊一聊以前的戰鬥經曆,這樣也好讓自己更快速地了解這支隊伍……


    一直到了日頭西墜,又要張羅晚飯的時候,鄭貴堂和鄭文鬥像是約好了,前後腳地都回來了。


    沒等秦虎開口,兩個人對瞧一眼,同時問道:“北頭(南頭)的卡子撤了?”


    兩人互相點點頭都確認了自己的猜測,一臉輕鬆的笑容。


    秦虎插話道:“不能大意!最好再去三道河和永清溝瞅瞅,當家的,我要去草河掌盯一下。”


    “道興也是這個意思,盧成已經繞道兒去了三道河村。”


    鄭文鬥也道:“虎子你啥時走?過旺財那兒時你安排他們就成。”


    “那我吃了晚飯就走。隻是櫻子要跟著去買點東西……”


    最終兩位當家的還是同意了讓櫻子跟著秦虎下山,隻是免不了好一通叮囑。趁著天邊兒的餘暉,秦虎、老蔫、三泰和滿囤再次離開了埂子,櫻子這次聽話地換了女裝,一身兒村妞的打扮卻難掩清爽俏麗,與本溪買藥時的那個脾氣妞一比像是換了個人,歡快爽朗的笑聲一路灑在了山間小路上。


    草河掌幾十戶的人家沿著草河形成了一個南北狹長的大村屯,地方雖不大,卻是個交通要點,溝通著草河上下及東西兩岸,一條長街的兩頭開著兩家大車店,北頭的合興老店占地寬敞,秦虎帶著滿囤和櫻子過去落腳,老蔫帶著三泰便住進了南頭促狹些的順興客棧裏。


    不用說草河掌這樣山溝裏的村屯,再大些的城鎮在這個時代天一黑也就沒了啥生氣,炕頭上秦虎靜靜地在油燈下標注著地圖,把幾天來路過的鄉野小路回憶的盡可能詳細。


    滿囤安靜地坐在炕桌邊,看的非常認真,這樣的心態他自己也很難說得清楚,過去或許隻有在他哥滿倉的身邊時曾經有過。


    櫻子其實是很想聽秦虎再講點啥故事聽聽,都給秦虎碗裏加了幾次水了,看他還沒有抬頭的意思,有點兒失望地撅起嘴正要回自己屋裏,秦虎卻把地圖遞給了滿囤。


    對著櫻子咧嘴一笑道:“這年頭晚上就不能總喝水,上個茅廁都不方便,你倆要是不困,等我回來咱們說點兒啥?”


    “撲哧”一聲櫻子忍不住就笑彎了腰。


    ……


    進了秋收時節,鄉下人的心思都移到了莊稼上,出門的人少了,大車店裏就變得空蕩蕩的沒了啥客人,天亮時分,街上三五成群都是聚合在一起下地的人們,一條街筒子本來就零星的鋪子差不離都關了。


    大車店裏簡單吃過了早飯,前麵的滿囤去南頭聯絡老蔫兩個,秦虎隨著櫻子在街邊一家賣針頭線腦零布頭的小鋪子停了下來,幸好還能買些櫻子需要的東西。


    “俺要買包鋪襯,【碎布頭,貧窮的時代縫補衣裳鞋子用,更是做夾祗(袼褙)納鞋底的原料。】嬸子,俺多給你倆銅板,你把密實些的白棉布多揀幾塊兒?”


    “閨女,你等等兒啊!俺去給你拾掇包袱。”


    店裏的女人收了櫻子的銅錢去了裏麵,秦虎兩個在街頭立等,突然間,鎮子南端狂飆驟起,哢啦啦、轟隆隆的馬隊、大車騰起一陣煙塵就衝進了鎮子。


    秦虎心頭一驚,一拉櫻子紮頭就追向了前麵的滿囤。一隊二三十個奉軍騎兵從倆人身旁衝過,秦虎拉著櫻子趕緊讓在了一旁的鋪子邊上,秦虎高大的身軀就把櫻子遮擋在了身後。


    馬隊陸續過了好幾撥,近兩百人的隊伍都是騎兵。


    看著奉軍進了北頭的合興老店,秦虎給櫻子一個眼色,當先往鎮子南頭趕去。櫻子稍一猶豫,還想著回去拿買的布頭,秦虎回頭拉起櫻子疾步就走,邊走邊壓低聲音說道:“別要了!一會兒奉軍設卡子就走不成了。”


    奉軍大隊的騎兵進駐草河掌所形成的戰場態勢,在秦虎看來還是很危險的。這些騎兵駐在草河掌,就猶如蹲在高崖上俯視著山穀的老鷹,時刻準備撲向出現的獵物。


    接下來奉軍非常可能南北夾擊的搜索這片區域,西麵是安奉線不能去,那就隻能往東走,這時草河掌的騎兵就會追上去咬住獵物,這比駐紮一營的步兵可要凶險的多!


    兩位鄭當家在奉軍時間不長,本身又隻是下層的兵頭兒,所以對他們最直接的對手東邊道奉軍的了解是不足的,秦虎回奉天時便特意向周聚海詳盡問詢了東邊道奉軍的兵力和部署情況。


    東邊道衙署管著奉天省東部【民國時期的奉天省比現在遼寧省治域要大】的二十幾個縣,從南邊的安東到北邊的撫鬆、安圖【民國時的安圖縣治在鬆江鎮,民間稱娘娘庫】一線,從東邊的鴨綠江到西麵的奉海鐵路,區域不算小,地形又是最複雜的山地林海,其間更是胡綹猖獗,可東邊道的兵力卻是不多,隻有三個步兵團加一個騎兵團不足七千人,基本部署在安奉鐵路和奉海鐵路沿線,再就是通化這個重點區域。


    第1團以鳳凰城為中心,防區從通遠堡附近到寬甸、桓仁的渾江以西區域;第2團部署在本溪到撫順、興京一線;第三團負責通化附近和以東、以北地區。


    東邊道的奉軍騎兵隻有一團四連,接近一千人馬,聽海叔說於芷山這老小子對東邊道鎮守使這個位子好像不太感冒,現在還賴在奉天沒上任,估摸著騎兵團現在的駐地應該還在安東【丹東】。


    東邊道的省防軍兵力不夠使,又專門針對胡匪編製了三個營級的山林警察大隊,鄭貴堂、鄭文鬥他們這一夥原本就是這樣的東邊道內部臨時編製,現在又改編成了公安警察隊,歸各縣警察局管轄。


    草河掌來的這一百八十餘騎估計是從安東殺過來,應該是一個整裝的騎兵連,這些東邊道的大人物還真是挺看得起鄭貴堂、鄭文鬥這一夥殘兵啊!


    秦虎幾個匆匆趕回埂子的時候,兩位當家的正要派人去找他們,果真如秦虎所慮,北麵的奉軍一大早便開始逐漸向南搜索了,一個連往大冰溝方向,另一個連再往老牛頭;南麵草河城的奉軍雖然暫時沒啥動靜,可看草河掌奉軍騎兵來勢洶洶的樣子,南麵早晚也要行動。


    秦虎剛剛找到這支可以發力的隊伍,就陪著他們迎來了一次生死存亡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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