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純抿唇,抱著包裹住李慎之頭顱的黑色布包,與古淵一起。


    讓出了身後被三哥四哥分別抬著的,已經渾身冰涼的李慎之。


    二哥眼神猛地一頓,他將視線在無頭的屍體上晃了一下,像是不敢多看。


    又朝著裴純輕聲問道:“李慎之不愛穿白衣的。


    明澄,慎之呢?”


    問完,他的視線緩緩落到裴純抱在懷中黑色的布包上。


    睫毛顫顫,眼眶逐漸染上紅色。


    其實,答案就在眼前,不是麽?


    裴粹這般告訴自己。


    李慎之是去祭拜其母的,穿一身白衣是人之常情。


    “慎之!”裴粹聲音顫抖,鬆開抓著師父衣衫的手,直直朝著裴純的方向撲了過來。


    裴粹快速打開黑色布包。


    “明明李慎之與我相比,是最狡猾的那一個,也是膽子最大的一個。


    他年歲還小的時候,偷偷報複太子身邊侍衛時,明明沒有一個人能抓住他。


    可為什麽?


    為什麽?這次被抓住了?”


    裴粹仰頭,像是詢問裴純,又像是在詢問自己。


    明明李慎之走時,還讓明澄給他帶了一句話。


    他說:“拜祭完母親,看完師父,李慎之便歸。”


    他都如此說了,為什麽沒做到?


    裴粹身後,氣息微弱靠在巨石上,頭發花白的翁崇也睜開眼。


    他也不算剛剛醒來,隻是被明和救過來後,胸前穿透的傷口太痛,想安靜眯一會而已。


    可,他的慎之徒兒回來了……


    翁崇睜開眼,視線在這一山洞的人身上掃過。


    最後漸漸停在裴粹雙手捧著的,李慎之已經分離的頭顱上。


    其實,像他們做郎中的,見到過的死人不少,尤其是在大疫之時,死人更是數不勝數。


    可現在他的徒兒也走了嗎?


    竟是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這位…小友,可否告訴我,那群追殺我徒兒的,到底是什麽人?”


    翁崇嗓音平靜,但那雙眸子中分明已經溢滿疼惜與怒火。


    他的慎之徒兒,因害怕幼時,與其母的經曆,再次上演。


    所以獨自引開那群殺手。


    生怕牽累他。


    可他是慎之的師父,他甘願被自己的徒兒牽累。


    裴純抿唇,將視線放在身前,哭的渾身顫抖的二哥身上。


    老人家受了這麽重的傷,還是這麽大的年齡了……要說嗎?


    可就是這一眼,讓翁崇銳利的將視線轉向裴粹,質問:“明和,你知道?”


    裴粹顫抖著伸手,從裴純身上接過李慎之的腦袋,晃晃悠悠的將其捧著,到嘴唇蒼白的翁崇麵前。


    “是六皇子,師父,是六皇子!”他的腰背彎成了一個驚人的弧度,語氣顫抖,眼眶早就紅的不成樣子。


    “師父,您堅持下來、堅持下來,咱們一起去殺了六皇子為慎之報仇好不好?”


    裴純沉默,看了一眼貫穿翁崇前胸,與後背的箭矢。


    倏然明白二哥裴粹是如何打算。


    二哥想用李慎之的死亡,讓翁崇老先生在接下來的救治中,盡全力堅持。


    那邊,翁崇也明白自己大徒弟的意思,也看懂了他眼中滔天的怒火。


    其實,他這個徒兒,整日看著與書為伍,性子不爭不搶的,但脾性最為剛烈的也是裴粹!


    翁崇看著麵前緊閉雙眼的慎之徒兒,再看了看眼神堅定的大徒弟,半晌,大笑一聲。


    “好、好徒兒,給為師拔箭,咱們一起下山、下山去給你師弟報仇!”


    裴粹在裴純的注視下,擦幹眼淚,側頭朝古淵請求:“妹夫,我需要你的蠱蟲幫忙。”


    裴純眼神微動,與三哥、四哥扶起一邊受傷的五哥,挪了個位置。


    烏雲壓頂,天空仿佛被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覆蓋。


    狂風驟雨降臨在林間,激烈地敲打著樹木間的雜草,發出連續的響聲。


    裴純聞著身後的血腥氣從濃厚逐漸轉為淺淡,感受著潮濕的雨夜到清晨破曉。


    隨著林間第一抹陽光亮起,身後昏迷著的翁崇被抬著,朝山腰竹屋而去。


    裴純留在原地,與二哥一起,把李慎之的屍體拚合在一起,縫好。


    抬回去葬在了竹屋前。


    身邊埋著的,就是五哥從一顆蛋養到大的大鳥。


    在轉頭回屋照顧師父前,裴粹低聲與深埋在地下的李慎之說了一句話:“慎之,你在天之靈,替師兄看著。


    看著師兄怎麽幫你報仇。


    之前每次都是你帶著我,像兔子似的躲避那些人的追殺。


    現在,咱們的目標也得換換了,咱們去主動找他們!”


    裴純眼眶又紅了起來,一抬頭,便見古淵正擔憂的看著她。


    “明澄,走吧,這裏先由明昭與明昱看著,咱們去山下買些能吃的糧食來。”


    古淵配合二哥裴粹施針救人,也與裴純一樣,一直都沒睡。


    但他身體不如裴純這般好,現在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看樣子下一刻就要倒了。


    “不用了,我的人已經下山去買了。”這話是光頭女人說的,雖然聲音依舊冰冷。


    裴純看了她一眼,感恩的點頭:“多謝。”


    她已經一日一夜滴水未進,嘴唇早就爆皮,說話時,她覺得自己上下嘴皮好像輕易便刮出了血。


    光頭女人沒什麽表情的點頭,而後轉身,朝著屋內三哥裴湛的身邊而去。


    裴純上前兩步,接住古淵有些搖晃的身子:“去休息”,她知道古淵要拒絕,所以語速快了一些:“我們換著休息,現在我先留在這兒。”


    古淵頓了一下,知道裴純現在依舊還未想開,隻輕輕的問了一句:“明澄,你說,慎之會後悔亮明身份,救治山下的嬰孩嗎?”


    裴純一怔,她張張嘴,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李慎之若不暴露身份,那嬰孩可能到了山上就已經燒成了傻子。


    可他選擇了暴露身份,所以現在他死了。


    ——


    翁崇在山上養了半個月,六皇子連續派了三波人上山,都被裴純與古淵二人解決了個幹淨。


    甚至連骨頭都沒留下。


    可翁崇不願意等自己的傷口好全了再動身。


    他想快點下山去,去看看那六皇子到底是什麽妖魔鬼怪。


    離開前,他看著李慎之的墓碑,在心中悄悄道:“你不想連累你師父我,可一家人說什麽連累呢?


    慎之……”


    裴純與古淵同乘一匹馬。


    身邊一隻細長著脖子,足足有一人高的大鳥背上馱著的就是五哥裴淨。


    大鳥的粗壯腳趾抓在地上,奔跑時‘噗噗’揚起的灰塵沾了五哥裴淨一身。


    上次,五哥帶來的一隻大鳥已經不幸遇難,索性五哥為了方便自己,從雪原川牽了兩隻大鳥過來。


    他暈四條腿的,若不選擇讓這種大鳥代步,就隻能自己步行。


    天空中還有幾隻形態各異的鳥類,盤旋在裴淨的頭頂。


    飛累了,就落到裴純或者裴淨的身上休息。


    許多鳥都是還在蛋中的時候,就由裴純與裴淨輪班孵出來的,所以這些鳥親近她一些也不奇怪。


    裴純將自己的肉幹分給小青一個,止住了其一直盯著古淵脖頸的鋒利眼神。


    近日李慎之的死亡陰影一直籠罩在裴純的頭頂,即便見到了許久未見的五哥裴淨,也實在沒有心情笑鬧。


    路上,幾人為了照顧受過傷的老人翁崇,特意將速度慢了許多。


    比來時多用了不少時間,才到了那家熟悉的小客棧。


    裴純率先拉著古淵跳下馬,剛要進去,客棧內一陣嗶哩啪啦的聲音響起。


    她有些驚愕的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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