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東來,古東來,江河滾滾水東來……


    我不曾記得我的父親,但我卻記得我的母親,她說不上偉大但卻照顧了我幾年,雖然最後還是棄我而去。留下的隻有一句


    “你生來就沒有父親,也不必記得我這個母親……”


    如她所願,她的模樣我記不得,也不必記得。


    再後來我算的幸運,在太平坊中做過一段時間活計。我和其他浪人孩子們一樣,爬過矮牆,上過房頂,摸過野兔,渴了就喝綠洲的泉水,累了就躺在溫熱的沙土地。


    五洲之地夜晚的永遠都是灰蒙蒙的,但卻可以看見很多星星。我不知道五洲之外的天空是什麽樣的,因為我甚至沒有離開過西漠,甚至我的腳印從來沒有到蔓延太平坊之外過。


    時間的觀念對於孩子是漫長的,因為好奇永遠流淌在心中,一塊土石,一塊磚牆,一隻螞蟻,一顆星星都值得探索,因此虛度光陰對於孩子而言是奢侈。而這種奢侈卻也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得真正“奢侈”,認知與思想在隨著年歲增長而豐富,也隨著思想的成熟知曉世界的殘酷……


    人常說位雖卑而不可改其誌,身雖微而不可困於井!


    但我卻明白這隻不過是庸庸碌碌的芸芸眾人來麻痹自己的一事無成,安慰自己那顆不甘於現狀的心的安慰話。人的命運早就是注定的,帝王的兒子還是帝王,教主的女兒也還是教主,而浪人的孩子也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一個人怎麽算他的好與壞?


    我曾經認識一個老浪人,他和其他浪人一樣沒有名字。而且在他人口中他時常偷盜,甚至為此丟掉了兩根手指。


    可是就是這麽一個人人喊打的敗類,每次見到我卻都會眼露仁慈,在我幼年時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非常照拂我,在我饑餓難耐之時給我一口飯吃。


    所以我明白,一個眾人眼中的壞人,也可以是某一個為他人所珍視的好人。


    哪有那麽多非黑即白?蟲子尚淺分益害,何況是更複雜的人呢。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沒聽見他的消息,隻知道他又去偷東西了,而這一次的人,並不是隻要他的一根手指……


    在我更大一些之後,我和浪人幫的人混在一起。他們教會我處世之道和作為一個“人”該有的東西——底線!


    我們雖然是浪人,但其實和那些衣服華貴的老爺並無區別,我們都是人!


    浪人幫的大哥告訴我,人要有氣節,要有自己的想法,要有底線!我們浪人可以為了活著舍棄很多東西,但唯獨底線不可以!雖然我們生活在太平坊,但老大卻是極其討厭太平坊的“食刑”,據他所說這是在太歲坊時期就流傳的刑法,但他看來就是喪失了人倫!所以我們浪人幫的人,堅決不可以食人!


    他告訴我要講義氣,而且經常為我講那些好漢的故事!似乎他真的是經曆過這些一般,一個個活靈活現的英雄好漢浮現在我們麵前,年幼的我絲毫沒有感覺這是杜撰的,甚至為此大哥的形象都在我的心中高大起來!


    所有人都說他是個好人,他真的是個好人嗎?


    是,至少在我撞破他的交易之前是的……


    “小家夥,過來些!”


    我不敢動,身體抖動像是篩糠。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殺人,在灰蒙蒙的夜空下,閃著寒光的匕首晃著我的眼睛,刺鼻的血腥味讓我恐懼。


    “大……大哥……”


    大哥麵對呼喚不為所動,越來越靠近我了!看著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和臉上的血跡我幾乎忘記了逃跑,我才多少歲來著?


    八歲?大了!


    記不得了……


    “逃!”


    回過神來就是沒命的狂奔,恐懼讓雙腿發軟,身後那道令人恐懼的身影卻越來越近!


    “逃?你逃的到哪裏去!”


    是啊,一個孩子再怎麽跑也不可能跑得過一個成年人的。他隻是幾步踏出就抓住了我,一隻手捂住我的嘴巴,一隻手做出噤聲手勢,兩隻眼睛漆黑如墨,笑容宛若惡鬼。


    “桀桀桀,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隻可惜你不該看見一些不該看的了!”


    匕首高舉,我已無力掙紮。


    我死後會有人發現嗎?死後會有人惦記嗎?


    不會!


    每天死去的浪人不計其數,哪裏會有人去在乎一個沒人要的野種?因為浪人沒有名字,我死後自然也不會被人所記起……


    甘心嗎?


    不甘心!


    我用力咬向他捂住我嘴巴的手,我從來沒有這麽用力過,出於對生的渴望 ,我居然咬破了他的手!他也沒有想到一個孩子居然敢反抗,吃痛之下鬆開手。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拔腿開跑,兩步下去卻又是跌倒,雙腿顫抖發軟怎麽也站不起來。


    “哼!”


    心中已經是如同一團亂麻,雙腿也是不聽使喚。


    “該怎麽做?能怎麽做?!”


    “難道我就要和所有浪人一樣死去嗎?第二天被發現在臭水溝裏麵,被當成垃圾一樣丟出城外?!”


    “不!我不要!”


    “我要活下去,我要像故事裏麵的那些英雄好漢一樣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匕首刺過來,一個翻身險之又險的躲開!大哥盯著我,我手抓住地上的沙塵對著他的眼睛用力一甩!飛沙眯眼,大哥捂著眼睛痛苦的嘶吼,憤怒驅使他胡亂揮舞匕首,嘴裏麵的怒罵一刻未停


    “小崽子,老子要剝了你的皮!”


    短暫的生機轉瞬即逝,一刻也不敢耽擱!邁開步子奪命狂奔,我很清楚我不可能打敗的了他,隻有逃!逃出去才能有一線生機!我的腦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清醒,雙腿也是前所未有的有力!


    逃吧!逃出太平坊,逃到他抓不到我的地方!


    看著越來越近的城門,心中已經有了一絲喜悅,生的希望正在向我招手!


    但後背卻忽然傳來一道有力的撞擊!


    “噗啊……”


    力氣太大,導致我飛撲了出去。身後傳來的聲音充滿了暴虐


    “他媽的,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竭力掙紮,想要靠近些城門。


    但卻無濟於事


    因為哪怕到了城門,我也無力打開並逃出去了。可是我仍舊爬著,不知道是失了智,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你想活嗎?”


    一道聲音入耳,我已無法分辨是誰在說話,隻當是幻覺。嘴下意識回答


    “想……想活!”


    “無論是誰,求求你救救我吧!!!”


    最後一句幾乎是嘶吼,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好!”


    一聲脆響,剛才還凶神惡煞的大哥,他的頭就這麽毫無預兆的飛了起來!血水撒在我的臉上,溫熱而腥甜,有一股鐵鏽味。一個中年模樣的男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落地,他的頭發如此特殊,居然是黑白兩色界限分明,對我說道


    “那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古負春的徒弟了!”


    “你隨我姓,就叫——古東來!”


    我有了名字,我就不是浪人了。而這是否是證明浪人的兒子還是浪人是錯誤的呢?不是,因為我隻是少數罷了。


    而人,也不是如同師父的頭發一樣非黑即白的。老浪人對我而言是好人,在別人眼裏就是雜碎。我敬重的大哥也並不是如我想象一般高大,他也隻是浮於表麵的好人罷了,他的聲望隻能更好的幫助他販賣人口罷了。


    但他對我說的道理卻是真的,哪怕他自己都不相信,但我卻當了真!因為我知道……


    人……是複雜多變的,是充滿多麵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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