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讚道:“大叔知道的真多,我看,不但城裏沒您不認識的地兒,也沒您不知道的事兒。


    跟大叔聊天,我算是長了見識了。”


    車把式聽得高興,“走的路多,見的人多,知道的事自然就多了。


    我婆娘不讓我給孩子提這些,說三十三重天,一重天一個境界,哪重天的人聊哪重天的事。


    你說地裏頭的莊稼有啥可聊的,無非就是鋤草、積肥、伺候那幾棵苗。


    多收幾鬥糧價就降,少收幾鬥糧價就漲幾錢,反正什麽收成百姓都是喝糊糊的命,誰兜裏也甭想寬綽了。


    還是城裏人活的舒坦,大餅卷肉天天有賣的,咱吃不起,還不能羨慕羨慕了。”


    幾人都哈哈笑起來。


    翠花笑道:“嫂子必是個過日子的人,怕孩子天天聽你講這些,過不下苦日子了。”


    春杏樂道:“就是,我聽著大餅卷肉都淌口水,別說孩子了,你讓他們啃著窩頭聽這些,嫂子能樂意嗎?


    嫂子說的對,一重天有一重天的境界,那些當官的貴人都是天上下凡的星宿,跟咱們差著幾十重天呢,他們天天吃龍肉,跟咱們窮老百姓也沒關係!”


    車把式眼睛一瞪:“大妹子,你這話說的不對。


    人老話都說了,王侯將相沒有種,窮人家也有出貴人的,孩子得有吃大餅卷肉的誌氣,做起事來才用心。


    人讀書人都這樣認為。”說完向雲昭求證:“是不是小兄弟?”


    雲昭一本正經的點頭:“大叔說的有理,人可以缺錢,但不可缺少誌氣。”


    車把式得到支持,得意道:“聽到沒,讀書人都這麽說,我倆兒子沒本事,就是打小沒誌氣的原因。


    我看這小兄弟就是當貴人苗子。”


    幾人又笑。


    春杏笑道:“這位大哥,你咋看出我侄子是讀書人的,是這身長衫的原因?”


    車把式嘴一撇:“跟衣服沒關係,人身上有讀書人的那啥,書卷氣!


    跟土老帽身上的氣兒不一樣。


    就算小兄弟穿上乞丐的衣服,也能看出是讀書人!”


    雲昭樂道:“多謝大叔誇獎,我也能看出大叔是什麽人,大叔是有情有義的熱心人。”


    車把式連連點頭:“說對了,說對了,我真是熱心腸的人。


    這些年,不知給多少人領過路,不知白捎過多少沒錢坐車的病人。”說完一捂嘴,一臉懊惱的扭頭看了一眼,支吾道:“說禿嚕嘴了。


    那個,白捎的病人是真沒錢,否則我不能白拉。”


    幾人又一陣大笑。


    雲昭笑道:“大叔,坐車掏錢天經地義,可路上遇到可憐人,白捎一段很正常,誰都有難的時候。


    咱們窮的喝糊糊,遇到上門討飯的乞兒,不也得施舍個窩頭嗎?


    別說是以前,就是現在碰上了,我也不會跟大叔討車錢。”


    車把式鬆了口氣,笑道:“小兄弟是敞亮人兒,我白捎人都是空著車的時候,否則車上的客人一準兒不同意。


    他們會問,憑啥他能白坐,卻要收我的錢呢?


    下車準得掰扯一頓,錢還得少給。


    為這,我沒少挨我婆娘數落,再有這事,我就不敢管了。


    可憐別人得自己先有本事,這叫啥?


    叫……叫……”


    車把式揉了揉腦袋瓜子,眼睛一亮,使勁甩了下鞭子:“叫欲度人,先度己!


    對,就是這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我婆娘在地裏累死累活,省出功夫來讓我掙錢,我因為可憐外人損了自己的錢,對不住我婆娘和孩子呀!


    客人掏了錢,我得顧著客人的感受,我當人家的麵兒讓人白坐,就是不太妥當。”


    雲昭點頭:“欲度人,先度己,這話說的太好了,好多人都跟大叔一樣,不是心硬,是沒辦法。


    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同樣是陌生人,大叔卻兩種方式對待,無疑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可憐的人太多了,若大叔遇到了就讓他白坐,用不了多久,大叔的牛車生意就黃了,以後再幫不了任何人。


    還不如這樣,隨緣度人。


    先渡己,再渡人;先利己,再利他,這樣才能利人利己,兩不耽誤。”


    車把式笑道:“對對,就是這個理兒!


    為別人坑自己就是傻!


    可話說回來,可憐人是真多,好些人連個板車都沒有,背著老人進城,還有瘸子,有拄著棍子的老瞎子。


    我都硬著心腸拒絕了,可心裏也不得勁兒。”


    雲昭道:“除非客人良善,主動開口請你做善事,這樣客人自己成了施善之人,不會跟您掰扯,還會感謝大叔!”


    車把式哈哈大笑:“小兄弟,你猜的一點不差,還真是那麽回事。


    有一次下大雨,等下的慢了我們就往回走,路上遇一婦人,領著兩三個孩子,背著一個,抱著的一個,後頭還有一個跟著跑的,三孩子大的哭小的叫。


    也不知小孩摔了幾個跟頭了,一身的泥水,看到牛車哭著喊:‘娘,我跑不動了,咱坐牛車吧!


    娘,我跑不動了,咱坐牛車吧!’一遍一遍的喊,婦人搖頭說,娘沒錢,想活命就跟上。


    小孩張著大嘴哇哇哭了兩嗓子,看她娘頭也沒回,忙小跑著攆上去。


    雨天路滑,小孩一跑一滑溜,又一步不敢落下,那可憐勁兒就別提了。


    那次車上的客人都開了口,讓我發善心載她們一程,我一臉不情願,嘟嘟囔囔的讓她們上了牛車。


    你猜最後怎麽著,沒人少給錢,還有人多給了我兩文,可把我高興壞了。”


    二牛道:“客人能提你不能提,一個大人仨孩子,得占不小地方呢!甭說孩子身上有泥了。


    噌客人身上,可跟你急眼不。


    把式大哥有智謀,嘟嘟囔囔的把事給辦圓全了。”


    翠花和春杏也誇讚車把式有智謀,有善心,車趕的也好,穩當!


    坐在車轅上的車把式,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左手拽著韁繩,右手的鞭子往空中一甩,甩了個漂亮的鞭花,那姿勢竟有幾分像威風凜凜的將軍。


    黃牛聽到鞭子的響聲,哞哞叫了兩聲,接著尾巴一翹,拉起了牛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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