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胯下的白馬,乃是西域遠道而來的貢品獵馬,其身形挺拔,較之公儀休的坐騎更顯巍峨,穩穩橫亙於二人之間,自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


    “老師歸來甚早,父皇龍體已無恙了嗎?”公儀休仰著頭問。


    容衍淡淡一瞥,“殿下若是掛念,不如自己回去看看。”


    公儀休輕笑,目光中帶著一絲自嘲,“父皇向來偏寵老師,學生還是不要給父皇再添煩擾了,不如去獵頭鮮鹿心為父皇熬湯滋補滋補。”


    逆著光,容衍神情晦澀不明,他鬆了鬆韁繩,“走吧。”


    公儀休眼中閃過訝異,“老師要與我們同行?”


    “嗯。”容衍簡短應聲。


    “可是……”公儀休欲言又止。


    容衍眸光微垂,漠然中透著一絲不容置疑,“不行?”


    “狩獵按例是兩人一組,”公儀休麵露難色,“學生抽簽得祝姑娘為伴,豈敢輕易更改規矩。”


    容衍微微回過身,像是才發現身後的祝箏一般,目光冷淡地劃過。


    “那便讓她留下。”


    “這……”公儀休一頓,現出為難之色,“學生豈能帶頭破例?”


    容衍半垂著眼,看不清臉上的神情,語氣帶有一絲似有若無的嘲諷,“殿下何時竟也如此拘泥於陳規了?”


    “老師怎會如此誤會學生?”公儀休恭敬道,“學生自幼循規蹈矩慣了。”


    像是終於受夠了這一段虛偽的推諉,容衍回眸看向祝箏,自行做了決斷,“你且留下。”


    祝箏如蒙大赦,沒做猶豫,立刻就點頭,“那小女便恭敬不如從…….”


    “等等!”公儀休挾著馬匹橫在祝箏的馬前,又對容衍道,“祝姑娘遠道而來,若是未得秋獵之樂,實屬學生之過。學生方才剛允諾了要教祝姑娘射藝,今又有幸得老師指點,實則一樁雙喜臨門的幸事。”


    言罷,他轉向祝箏,“祝姑娘以為如何呢?”


    話說了幾個來回,最後居然又拋回了祝箏這裏。


    祝箏一哂,真是好一場酣暢淋漓的惺惺作態,她總不能說不願意吧。


    心中暗笑,麵上卻隻能不動聲色,祝箏垂首道,“能得殿下與大人共授,小女榮幸之至。”


    容衍沉默了會兒,目光從祝箏身上淺淺掠過,忽地一下打馬轉身,率先開道向林中策馬而去。


    公儀休亦別有深意地看了祝箏一眼,隨即也跟了上去。


    啟陸山的紅楓林是大雍十絕之一的美景。


    秋風梳過樺樹林,林中已見枯草,覆著淡淡霜色,但血色般的楓葉鋪陳滿目,讓人幾乎無暇顧及這份蕭瑟。


    林間靜謐無聲,風姿不凡的三人策馬而入,帶來一陣馬蹄輕踏枯枝的細碎聲響,打破了寧靜。


    高頭大馬的兩位公子一前一後,錦繡華服,氣宇軒昂。綴在最後的姑娘一身窄袖獵裝裙裳,麵覆淡色絹紗,僅露出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眸,流轉間顧盼生輝。


    她背上背著一副長弓,這弓身相較男賓所用更顯秀雅,裝飾簡素而不失精巧。


    祝箏雙手緊握著弓身,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緩緩自背後的箭筒中取出一箭。


    目光聚焦於箭尖上閃爍寒光的三棱玄鐵,隨後抬高視線,冷冷地投向公儀休在馬背上的背影。


    搭弓、上箭,動作一氣嗬成,箭尖悄然對準了前方那人的後頸。


    隨著馬匹的顛簸,公儀休的身影在視線中時高時低。


    如此近的距離,一旦箭出,便能為她前世的自己及祝家上下雪恨,乃至替無數無辜亡魂討回公道……


    祝箏的手指勾著弦,緊握著那支細箭,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迎著風的眼眶生澀,幾乎澀到發疼。


    直到指尖酸痛,即將鬆弦之際,一人影猛然竄出,祝箏一驚之下,箭尖偏移,直指左側最近的一棵樹。


    她猛地鬆開弓弦,細箭射出,卻偏離目標,紮入了附近的灌木叢中。


    祝箏驚魂未定,看向那個冒出來的不速之客,原來是公儀休的隨侍,想必方才一直跟在後頭。


    “無雙莽撞,嚇到祝姑娘了。”他跪在地上。


    祝箏搖了搖頭,“抱歉,是我嚇到你了。”


    “屬下該死!”無雙仍是誠惶誠恐,“方才走神落了殿下太遠,著急追上去,沒成想驚擾了姑娘。”


    祝箏收起了弓,無雙的出現讓她漸漸冷靜下來,方才在心間充斥的那股激蕩漸漸灰暗下來。


    手中的箭矢纖細,顯然非實戰所用,僅是玩樂時的陪襯之物。


    何況她深知自己幾斤幾兩,平生從未學過射箭,更別提馬背上的騎射了。


    她殺不了他。


    至少今天還殺不了。


    公儀休心思縝密,若貿然行動卻不能一擊致命,非但不能報仇,反而打草驚蛇。


    那前麵所做種種,皆要功虧一簣了。


    利器在手,殺心自生,可她卻無能無力,比之技巧和勇氣,更難得的是轉瞬即逝的時機。


    祝箏垂首看著手裏的弓,難免生出懊惱自憐之意。


    “祝姑娘是怎麽了?”


    祝箏抬頭,就看到公儀休不知何時騎著馬回來了,停在不遠處,側目看著灌木上紮著的箭。


    祝箏心裏一凜,無雙是公儀休的隨侍,方才不知看到多少她的動作,不知會說些什麽。


    無雙起身,怯怯地搖搖頭,回稟道,“並無不妥,隻是祝姑娘試了試箭。”


    看來無雙是沒看到她瞄著公儀休的腦袋。


    “殿下見笑。”祝箏鎮靜地擠出個笑來,亦順應話音接下去,“我養在深閨見識疏淺,看到樹上結的圓果,好奇是什麽,以為能射下來呢。”


    公儀休抬頭看了一眼,高大的樹上葉子落的清淨,隻剩下不少紅彤彤的圓球一樣的果子掛著。


    “紅櫞果,不能吃。”他簡短道。


    祝箏陪笑著說了一句“原來如此”,眼裏卻一點笑意也沒有。


    “祝姑娘,別輕易鬆開了韁繩。”公儀休的眼神輕飄飄地瞥向一眼地上那支細箭,細長的眼中含著古怪的笑意,“小心摔斷了脖子,丟了性命。”


    話落見祝箏麵色一僵,公儀休滿意地笑了聲,便打馬去追前頭的太傅大人了。


    自始至終,最前麵的容衍似乎沒聽到後麵的動靜,連停也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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