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很輕地“嗯”了一聲,手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


    隔著被子視線不便,他的一雙手在被子下起伏著,難免磕磕碰碰,來來回回,在她柔軟的輪廓上摩挲著掠過,好不容易才找對了地方。


    容衍扶正她的肩,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臂,微微用了力。


    伴著祝箏一聲壓抑的痛呼,手臂複位。


    接著他的手利落地抽走,分走了被子裏獨屬於她的滾燙。


    一時間,房內隻有燭花輕爆的響聲,靜的落針可聞。


    祝箏渾身如同燒熟的蝦,眼睛一時不知道應該看向哪兒,容衍坐在榻邊垂著眸,也沒說話。


    就這樣古怪的沉默著,兩人閃躲的眼神一碰上,幾乎是同時彈開了。


    “你,”容衍率先開了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祝箏悶著聲,“……沒了。”


    容衍:“嗯。”


    祝箏偷瞄了他一眼,大人的兩隻耳尖紅透了,連同玉色的麵龐上掛著一層薄紅。


    原來比一個人臉紅更可怕的,是兩個人的臉都通紅。


    沉默像塊大石頭壓在兩人肩頭,祝箏忍不住試探開口,“你怎麽……”


    怎麽還不走……


    她是走不了,但他可以走啊,趕緊走兩個人不都得救了嗎?何必在這麵麵相覷,全身的血都要燒幹了。


    容衍還是沒動,祝箏猛吸一口氣,把頭埋回被子裏,“我要睡了。”


    “好……”他終於站起了身。


    被子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是關門聲,祝箏悄悄探出腦袋,又聽見門被打開。


    本該離開的容衍去而複返。


    祝箏立馬又把頭縮回被子裏,連看也不敢看他。


    “衣裳……”容衍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記得拿出來,不要裹著睡。”


    祝箏不解,“什麽衣裳?”


    容衍欲言又止,半晌,又轉身道,“算了。”


    太傅大人的背影落在祝箏眼裏,隻著單薄的中衣,終於讓她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衣裳了。


    錦被之下,絲質的外袍觸感軟滑,緊緊纏著她不著寸縷的身子,某人身上清梅氣息還殘留其上,團團籠罩著她,仿佛現在正赤條條地橫躺在他懷裏。


    “……”


    祝箏剛睜開的眼睛又緩緩合上了。


    真的不如摔死算了。


    *


    接下來的幾天,氣氛變得十分不尋常。


    起因是摔倒後傷口難免開裂,太傅大人便以此為由,在祝箏的床邊搭了個小榻,開啟了同吃同睡的日子。


    不尋常的倒不是祝箏。


    一開始她確實對那件極其丟臉的事別扭了幾天,但臉皮於她一向不是頂重要的,所以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嚴格來說,她不過是一個剛能自理的病人,而太傅大人是她的大夫。那麽在大夫眼裏,看見光溜溜的一個人,本質上和看一條狗,一隻貓,一塊肉沒什麽區別。


    不尋常的另有其人。


    一向靜如凍湖,滴水不漏的太傅大人,近幾日簡直是性情大變。


    先是被祝箏發現他總是頻頻走神,說話時眼睛雖然盯著她,腦袋卻好像根本沒聽進去她說了什麽。


    後來便是屢屢失手,譬如燒菜忘了放鹽,譬如把藥熬幹,譬如自己的衣服都不記得穿了幾件。


    莫不是撞了鬼了。


    下午上藥的時候,祝箏終於忍不住發了問。


    “大人,你為什麽怪怪的?”


    容衍麵色微僵,“哪裏怪?”


    祝箏低頭看了一眼他包紮好的傷口,鬆鬆垮垮歪歪扭扭,跟以前的手法不可同日而語。


    這還不怪?


    祝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大人似乎退步了。”


    容衍抬眼看向祝箏,默了半晌,也沒為自己分辯,“以前,不一樣。”


    祝箏:“哪裏不一樣?”


    “以前,”容衍喉下微滾,“我隻想著你快些好起來。”


    祝箏訕訕,“……現在不想了?”


    容衍皺眉,“不是這個意思……”


    祝箏:“那是什麽意思?”


    容衍保持著皺眉的神情,將目光停在她臉上,祝箏也皺著眉看回去,等著他接著說下去。


    可他卻端起一旁的青瓷藥碗,突兀地換了話鋒,“藥快涼了。”


    祝箏眯了眯眼睛,沒理會他湊近的藥勺,手扶著藥碗又試圖一飲而盡。


    不知怎地,容衍卻沒有及時鬆開手。


    祝箏沒搶過來藥碗,隻好拚了全力猛吸了一口。


    藥汁嗆進喉嚨裏,她猛地咳了起來,沒來得及咽下去的湯藥順著下頜流了下來。


    容衍掏出帕子,“這麽著急做什麽?”


    不是說藥快涼了嗎…….


    祝箏咳的肺腑震動,任他將她攬過去擦臉,整張臉幾乎都埋進了他的頸間。


    咳了好大一會兒才終於緩過來,她試圖坐直身子,抬頭時一個沒留意,柔軟的唇角劃過了一塊棱角分明的凸起。


    靠著的胸膛微微一僵,祝箏順勢後撤,還沒等看清自己不小心蹭到了什麽,容衍已經霍地站了起來。


    藥碗扣翻在他身上,沒喝完的湯藥潑了一衣裳。


    祝箏被嚇了一跳,“大人?”


    容衍胸膛起伏,抓著絲帕的手緊握成拳。


    “我再去熬一碗。”


    他丟下一句話,便轉身大踏步地出了門,腳步雜亂地仿佛在被鬼追。


    ……真是越來越怪了。


    祝箏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明白過來。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


    ……呃,總之太傅大人也是人,伺候她這麽久,端的是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就算是神仙也熬不住,恐怕對她這個病秧子早就不耐煩了。


    祝箏心裏悶悶的,這兩天得趕緊想個辦法讓大人高興高興,以免二人的醫患關係日漸惡化下去。


    於是次日,在祝箏的精心試探之下,容衍答應了一起出去走走。


    今日沒下雪,是個難得的晴天。


    祝箏第一次有機會好好看清自己住在何處。


    走出那間躺了許久的屋子,門外連著一條碎石小徑,延伸至庭內,布局方正井然,紅梅點綴交錯,微風吹過,簌簌銀雪飄落。


    近處飛簷鉤角,曲徑通幽,遠處屋翎起伏,一眼看不到盡頭。


    他們住的地方,似乎是一個不小的山莊。


    祝箏在廊下站著東張西望,容衍正一樣一樣地檢查她的帽子手套有沒有帶嚴實。


    她偷偷深吸一口氣,鼻息間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冷梅香,和庭外的紅梅別無二致。


    “這裏是什麽地方?”祝箏好奇。


    ……是太傅大人的故鄉嗎?


    並非無端猜想,隻因比起桎梏於朝堂之上,他似乎更適合出現在這裏,在這樣無邊無際的落雪天裏,吹一首悠揚的小曲兒。


    “你覺得這兒如何?”容衍不答反問。


    這問法真是相當籠統。


    祝箏不知評價哪方麵,含糊道,“風光無限好,比盛京的雪景壯美多了。”


    容衍剛給祝箏的鬥篷係好帶子,雙手仍在她的領口上停著,遠遠看起來,就像捧著她的臉。


    他微微傾身,與祝箏視線平齊,琥珀色的眸光柔和的出奇。


    “那便留下來,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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