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爬到山頂,崇弘子張著大袖在上麵蹲著,見兩人上來,立刻直起身來迎。


    今日崇弘子把壓箱底的正紅袍子拿出來穿了,特意梳了個油光水滑的發型,一把茂密的白胡子都編成了辮子,老臉被寒風吹的紅撲撲的,像個皺了的桃兒一樣。


    旁邊是一身紅衣的黑臉離恕,捧著個托盤站著。


    頭一回見到崇弘大師如此正經的模樣,頗有些眼生。祝箏趕緊拽開了容衍的手,不好意思道,“大師,久等了。”


    崇弘子:“不久等不久等,哪有承壹等的久……”


    “師叔。”容衍在身後淡淡出聲,“開始吧。”


    崇弘子“哎”了一聲,在瀑布前的長案上點了一炷香,示意祝箏上前。


    “儀式就從簡著來,先拜山神,敬香行禮。”


    祝箏點頭,恭恭敬敬地上香,然後行了鞠躬禮,深深地三拜了山神。


    崇弘子滿眼慈愛地瞧著祝箏行禮,自己在椅上端坐直,清了清嗓子扯開一張紅紙開念。


    “汝慧根具,心誠向道,入我師門,傳之所學,授之所能。承師門之誌,悟天地之理,修德行之善。同窗同門,同心同德,同日同風。”


    祝箏屏息凝神地聽完,見崇弘子從一旁拿起個花冠。


    柔韌的青竹枝為骨,點綴著彩綢和層層疊疊的楹花。


    祝箏低頭湊過去,就聽見崇弘子喊了一句,“承壹,剩下的詞兒我記不得了,你來你來。”


    一直無言的容衍接過花冠,上前幾步麵向祝箏站定。


    他站的很近,兩人的衣擺都被風拂在一起,近的可以聞見熟悉的冷香味兒,和著花冠上的竹葉花朵散發的青茂生機,都撲在祝箏臉上。


    容衍的眼睫微垂,長睫上沾著一層水霧,拿著花冠輕輕戴在她頭上,又用一把嫩竹枝蘸著玉瓶中的天山泉水,碰了碰她的額間。


    “自天佑之,以莫不興。


    福履綏之,介爾長生。


    如山如阜,如岡如陵。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沉穩的聲線混在喧嘩的水聲中,顯得格外端肅虔誠。


    祝箏沒想到拜師還有賜福這一環。


    她額上涼涼的,心裏亦是澄淨一片。吉祥的祝願被容衍這般念著,她忽然很想相信,相信以後會“自天佑之,福履綏之”,再也不用做那個勞什子“喪門星”了。


    容衍低著目光,凝著祝箏微仰的臉,紅衣著花的少女明眸皓齒,笑意盈盈。額上的碎發從花冠下翹起,被濕潤的風吹的貼在了麵上,像蜿蜒的花鈿一樣。


    他伸出手,扶正了祝箏的花冠,又用指腹輕蹭了蹭她眉間殘存的泉水,帶來一抹溫熱的癢意。


    “謝大人。”祝箏側了側臉。


    “誒誒,不能大人大人的叫了。”一旁的崇弘子聽了忙糾正,“叫的多生份。”


    祝箏瞥了一眼崇弘子,他滿懷著鼓勵的眼神,又抬頭看向容衍,抿了抿唇,閉了閉眼。


    “師兄……”她小聲叫了一句。


    容衍神色怔忪,像是沒聽見似的,站在一旁沒一點反應。


    崇弘子看著自己徒弟的傻小子樣忍俊不禁,拿拂塵戳了戳他。


    “叫你呢承壹。”


    容衍回了神,應聲道,“嗯。”


    “嗯什麽嗯。”崇弘子顯然不滿意,“叫人家啊。”


    容衍凝著祝箏,張了張口,“……師妹。”


    前些日子崇弘子大師說從未收過女徒,這應當是容衍第一次這樣叫,祝箏心弦微動,竟覺出幾分赧然來。


    她深吸了口涼氣,告誡自己這隻是再尋常不過的改口,又瞧見一旁笑眯眯的崇弘子,這才想起自己混淆了主次。


    忙轉身道,“師父。”


    “好好好。”崇弘子笑得見眉不見眼,“中聽,真是中聽啊。”


    一旁的木樁子一樣的離恕終於忍不住出聲,“師父,你聽的師父還少嗎?”


    “那能一樣嗎?”崇弘子一撩拂塵,瞥了他一眼,“你們做師兄的,給小師妹準備的入門禮呢?”


    離恕撇嘴,“我沒準備。”


    崇弘子恨鐵不成鋼,又轉向容衍,“承壹呢,你總準備了吧?”


    容衍展開手,將手中一直攥著的兩個鈴鐺拆開,放在祝箏眼前。


    “入門禮。”他道。


    祝箏深刻懷疑他也沒準備,畢竟這個鈴鐺她才剛還回去,有臨時拉來湊數之嫌。


    熟悉的鶴鈴在容衍手上靜靜放著,祝箏看了一會兒,現下她已經知道了是一對兒,總覺得接過來有些燙手。


    崇弘子見她不動,催促道,“好徒兒快收下,這可是你師兄的一片心意。”


    祝箏騎虎難下,遲疑了一會兒,隻好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師兄……”


    借了入門禮的名頭,這下再想還回去就不太好看了。


    “上頭風大,你們倆先下去。”崇弘子滿臉洋溢著喜悅,“齋房備了宴席,承壹帶著你師妹去吧。”


    容衍應聲,自打到了山頂不知他在想些什麽,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這會兒竟然直接來牽祝箏的手。


    祝箏瞄了崇弘子大師一眼,連忙扯過紅綃遞給他,他繞在手掌上,虛握著手垂了下去。


    祝箏鬆了一口氣,告別崇弘子,牽著容衍從長階下去了。


    崇弘子滿眼亮晶晶地遠望著長階上並排的一對璧人,直到兩人變成一個小紅點,還伸著脖子踮著腳,像看不夠似的。


    一旁的離恕也走過來看,不滿地嘟囔了起來,“師父為什麽突然要收個女徒?壞了觀裏的規矩……”


    崇弘子:“什麽時候訂的規矩,為師怎麽不知道?”


    離恕:“就算,就算沒有……以前拜師不過插燭香了事,也沒見過這麽大陣仗啊。”


    崇弘子:“你懂什麽?這拜師行禮為的是個名分,當然是越隆重越管用。”


    離恕:“她又不留下修道,要名分做什麽……”


    崇弘子瞪他,“呆瓜,是給你師兄的名分。”


    離恕:“師兄要什麽名分?”


    崇弘子:“當人家師兄的名分啊。”


    離恕已經徹底懵了,“師父到底在說什麽啊?”


    師父已經不打算理他了,他自己悟了會兒,啥也沒悟出來,認命地一邊收拾桌上的擺設,一邊埋怨道,“收徒就收徒吧,準備了這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師父偏偏沒提要準備入門禮……我就算了,大師兄體麵慣了,白白把雙鶴鈴又給了出去。”


    崇弘子又沒聾,忍不住拿拂塵抽他道,“你小子嘟囔啥呢?”


    離恕:“弟子就是覺得,好好的一對兒雙鶴鈴,拆了太可惜。”


    崇弘子:“說了一對兒一對兒,一對兒是什麽意思你不知道?鶴是忠貞成雙的鳥,你師伯做來就是給兩個人的,放你大師兄一個人身上才可惜。”


    “兩個人用的?”離恕不解,“怎麽用?”


    崇弘子摸著胡子,“那對兒鈴鐺的鈴舌是用牽魂螺做的,一個鈴響了,另一個便也會響,即便在千裏之外,也會同音同頻。”


    “那豈不是隨便差使師兄了?”離恕聞言臉色更黑,“憑什麽啊?”


    崇弘子歎了口氣,崇明師兄的徒弟真是又少又精,自己的徒弟真是又多又蠢。


    “真差使了,你大師兄保不齊偷著樂呢。”他直白道。


    離恕不敢苟同,“師父怎麽知道……”


    “好了好了。”崇弘子打斷了他,拿拂塵敲了一下他的頭。


    “你這臭小子啥也不明白,白長一個大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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