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水不敢使喚京兵,自己取了一副麻核桃,對赫連鏞說道:“這位爺,得罪了。”


    赫連鏞知道流程,這副麻核桃是用來塞嘴的,不是防他吼叫,而是怕他受不了淩遲的苦痛咬舌自盡。


    但其實咬舌自盡都是謠傳,就算是真咬斷了,也不致死,純粹就隻是怕他好死不死,再罵些犯上位忌諱的話,連帶行刑眾人都要遭到無妄之災。


    赫連鏞頗為配合地張開嘴巴,何三水輕手把麻核桃塞了進去,頓了頓,不敢多言語,心裏說了句,“撐住。”


    何三水很少見到這麽安靜的犯人,他寧可這會兒赫連鏞怒罵他祖宗十八代,朝他臉上吐口水,他都可以欣然接受甚至唾麵自幹。


    有時候被砍頭的犯人也會大喊一聲,“老子我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其實不然,一天之中當屬午時三刻陽氣最盛,傳說人在這時候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死了,連鬼都做不成。


    像赫連鏞這樣存死誌的犯人,何三水怕他真就但求速死。


    前三天裏,何三水和赫連鏞的性命可以說是休戚與共,赫連鏞要是支持不住,早死了,何三水也絕對落不了好下場。


    忽然,何三水望向人群,眼神一淩,麵露凶光。


    他居然在場下眾人中看到了兒子何四。


    他雖然是劊子手,但是今日作為剝落客,行刑示眾的場景太過血腥,打心眼裏不願讓兒子旁觀。


    何三水相信妻子一定把自己的告誡轉達了,隻得在心中暗罵一聲,“這臭小子,一點都沒把我交代的話聽進去。”


    何三水手下有近百條人命,一瞪眼,自然有殺氣迸現,雖然隻針對何四一人,但台下觀眾竟也有不少噤聲,被其駭住。


    正如詩雲:“恰如劊子氣雄豪,便向咽喉下一刀。五髒肝心皆砉出,方知王法不相饒。”


    何四對著父親訕笑一下,假意退出人群,實則繞了一個圈子,避開父親的視線,不多時又折返回來。


    此時的人群中,一個粗布麻衣的男子雙手正牢牢按住一位少年的雙肩。


    何三水瞪向何四時,赫連鏞的目光也發現了這一大一小兩人,隻一觸就遊移開去,仿佛並不相識。


    男人用武夫傳音入密的手段,警告少年:“沉住氣,要是被發現了,我們的約定就此作廢。”


    男子一對手掌如同鷹爪鉗住兔子一般,鉗製住少年雙肩筋骨,叫他有力使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父受刑。


    有卒子高喊道:“午時三刻已到!”


    劉大人也不說話,還是一擺手,一如前幾日斬首時候等著“斬訖報來”一樣。


    “喝!”


    何三水突然暴喝一聲,毫無預兆地蓄力一掌打在赫連鏞胸口,受到悶掌的赫連鏞臉色煞白,呼吸變得急促。


    何三水見勢捏刀向前,寒光一閃,右手旋轉如飛花飄落,銀亮亮的刀子眨眼間削下赫連鏞的左胸上的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肉,那被旋掉肉的胸膛上猶如一個黑窟窿。


    竟沒有多少血液流出,是因為何三水先前那一掌拍得赫連鏞的心髒驟縮,繃住了血管,於是胸口附近流出的血自然也就少了。


    旁邊報數的卒子大喊一聲,“第一刀!”


    何三水刀尖一挑,這一塊肉錢便被挑上了天空,按規矩,這第一刀是用來祭天的。


    一般五百刀的犯人都是剮錢肉,也就是一片肉有銅錢大小,而三千六百刀的,那就得用魚鱗剮了。


    倒不是怕一個赫連鏞身上剮不下三千多片肉,畢竟一隻京城地道的烤鴨都能片下一百零八薄片呢,純粹就會怕傷口大了止不住血,人很快就死了。


    這三千六百刀可是至少要剮三天的。


    何三水自顧自換下一把新刀。


    淩遲在犯人身上的頭三刀一定要用新刀,這是行當裏的老規矩,何三水當年跟著師父學時,首堂課就是用刀的禮法。


    第二刀來得很快,又將赫連鏞的右乳給削了下來,何三水將這塊胸脯頭用力摔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


    “第二刀!”卒子在一邊報數,第二刀是謝地。


    何三水暗罵這個卒子不懂規矩。


    劊子手不是個好幹的活計,首先要掌握割肉的分寸,判下的刀數,一刀不能少,一刀不能多,曆史上也曾有過記載,一個犯人在被淩遲後,其家屬當場清點肉塊時發現多了一刀,於是上訴朝廷,那施刑的劊子手便被下令處死了。


    因為淩遲饒三刀的規矩,是用以彰顯天、地、人的慈悲,平白無故少饒一刀,是天不慈悲還是地不慈悲,抑或皇帝不慈悲?


    那肯定是劊子手找死了。


    所以這行當後來索性放棄了數肉的習慣,每割一刀便丟到地上,時不時會有野狗、烏鴉和老鷹將那些人肉塊叼走分食。


    看戲的老百姓此時已經全都噤住了聲,把守的京兵們也木訥地看著何三水施展他幹淨利落的俊俏手藝。


    何三水將那塊肉倏地一下向天上拋去,高高躍上天,仿佛停滯了一般,接著飛快地砸向台下的人群,啪嘰一聲掉在一個癩痢頭上,那人怪叫一聲,兩手胡亂揮打著臉,受刑的赫連鏞還沒有失禁,他卻先嚇得屙了褲子。


    一隻野狗從人群中竄了出來,用鼻子嗅了嗅地上的皮肉,接著伸出舌頭將那片肉卷起來叼在口中,細細密密的尖牙嘎吱嘎吱地嚼起來,涎水粘在胡須上,亮晶晶的,看起來它吃得十分滿意。


    監司劉大人眼見這一幕,樂了。


    想起一段前朝往事。


    當時離朝還未入關,太祖皇帝率領大軍數十萬,直逼京城,太祖皇帝對一位翼朝武將十分欣賞的,曾多次勸降,那名武將死守城門,竟短暫逼退過離朝軍隊。


    而就是這麽一位本該配享武廟的武將,卻在太祖皇帝退兵後被朝中大臣彈劾私通賣國之罪,翼朝末代皇帝聽信讒言,將其判處淩遲極刑。


    而當時觀刑的百姓見到這武將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淩遲場麵,非但不怕,反倒爭相從劊子手手裏搶剛剮下來的錢肉吃,有的爭搶不到,便高聲呼價購買,還有人為爭搶剛開膛取出的腸胃大打出手嗎,隻為生啖就酒。


    鮮血從這些“吃人的人”的齒頰之間流下。


    還有的因沒有搶到或買到肉的百姓,將其遺骨架以刀斧碎磔之。


    相比之下,劉大人覺得現在的百姓真是太膽小了。


    但是膽小了好啊。


    所有百姓都這麽膽小的話,那天下就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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