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員外郎出麵相迎,溫玉勇不值一提,武官而已,曆朝曆代向來重文輕武,而李嗣衝卻是當今太子從小相伴的伴當,不得不鄭重對待。


    寒暄幾句後,二人說明來意,員外郎不想插手此事,借口公務繁重離場,就把封著給推了出來。


    封著為人剛直,不屑虛與委蛇,明白二人是前來“聽記”的,也不客道一番,直接提點犯人何四上堂。


    何四很快就被幾名壯班押上刑部大堂,他此刻已被解了刑具。


    廳堂高掛“明鏡高懸”的橫匾,正堂位坐主審官封著,封著沒有蓄胡,卻是滿臉胡青,不說話時氣勢威武,有些嚇人。


    兩位儀鑾衛坐在下首,各自飲茶。


    廳堂兩側是森嚴寂靜,皂班列隊,手持棍棒,麵目嚴肅。


    何四哪敢抬頭高看,一路任人牽引,低頭看腳,等到站定躺下,不等卒子推搡,就先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封著眉頭一皺,一般而言,有資格在刑部大堂提審的犯人,都不是尋常之輩,很少就如此膽小失態的。


    臨昌縣知縣今早就派人送來何四的生平履曆,簡直可以說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這輩子沒出過京畿不說,連附郭兩縣毗鄰的太平縣地界都沒去過幾次。


    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怎麽會與反賊有所聯係?


    除非惡意捏造。


    畢竟想要給一個市井小民織羅一個罪名太簡單不過了。


    驚堂木一拍,封著明知故問道:“堂下何人?”


    “小的名叫何四。”何四將頭貼在地上,戰戰兢兢,然後又鬼使神差地補充一句,“放肆的肆。”


    “謔!好個放肆的肆。”


    還不待到堂上主事說話,儀鑾衛李嗣衝便先譏笑出聲。


    一旁的溫玉勇也附和笑道:“不如先打十大板,看這小子還敢不敢放肆。”


    李嗣衝點點頭,轉頭看向封著,說道,“封大人,我看這小子不老實,不如咱們先刑後審?”


    何四聞言,麵色倏得變白,汗如雨下,嘴唇篩動,心道,“鬼迷心竅,那相命的誤我啊。”


    封著不動聲色地搖搖頭,隻說道:“不合規矩。”


    他心中不屑,“咱們?誰和你是咱們,我是官你們是軍,豈能混為一談?你們隻是來聽記的好嗎?”


    李嗣衝笑了笑,沒再說話。


    何四見逃過一劫,鬆了一口氣,父親何三水也勉強算作刑部差役,清楚其中門道,一般來說,十大板不摻水分地打下來,就足夠叫人血肉模糊,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封著招手道:“呈證物來。”


    皂班端上木盤,盤中有兩把小刀,一把長約七寸,磨得十分鋒利,白光閃閃,就是刀背處有明顯的鍛打和淬火的痕跡沒有處理,顯得有些粗糙,除此之外,刀刃還豁了一個不小的口子。


    另一把隻有刀形,兩邊都是刃口,看著十分銳利,說是飛鏢更貼切些,明顯是好鐵好鍛的上品器物。


    封著問道:“哪一把是你的?”


    何四跪直了身子,看著快班端來的盤子,指認那把粗糙的小刀,回答道:“回大人的話,這一把是小人的。”


    封著說道:“你且從實招來,昨日你為何要在刑場出手?你可知這是謀大逆的死罪?”


    大離朝律法中,謀大逆泛指犯上作亂、危害皇權的行為,按律為首者十六以上絞刑,母女、妻妾、姊妹入部曲為妓,資財、田宅沒官;祖孫、兄弟、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裏。


    何四又跪伏下去,高呼冤枉。


    封著問道:“你有何呈訴?”


    何四說道:“小人昨日隻是在菜市口觀刑,本想要學些淩遲手法,卻見那反賊投射出的暗器朝著我父親的方向飛去,我父親就是何三水,負責行刑的劊子手,我當時手一下快過了腦子,不知怎的就飛刀了,然後就被擒了……”


    溫玉勇抿了一口茶,隻覺得饒有趣味。


    昨夜在臨昌縣監牢內,當時相鄰兩間牢房的赫連鏞與何四根本不知道隔牆有耳,幾名儀鑾衛就站立牢門之外,將其言語悉數記錄在冊。


    故而不論何四此時如何裝相,在他二人眼中都隻是百拙千醜的幺麽小醜而已。


    你雖是清白之身,卻是自作聰明,在兩位刑名高手前裝模作樣,合該自討苦吃。


    封著又問道:“你觀刑為何帶刀?”


    何四答道:“小人自六歲時跟隨父親學習手藝,從此刀不離身,以後也是要做刑部的行刑差役的。”


    封著點點頭,這話所言不假,劊子手這行當曆來都是師承家傳的。


    李嗣衝突然問道:“你一個劊子手出身,為何會有這麽好的功夫?飛刀擊落暗器,後發先至,你知道這有多難嗎?”


    何四連忙說道:“小人哪有什麽功夫,不過是一時心急,瞎貓遇上死耗子。”


    李嗣衝對著封著說道:“封大人,我倒有個建議,我們來複盤一下昨日的場景,我使一枚銀子代替暗器擊打這個何四,也給他一枚當做飛刀,看他能不能擊落我的銀子。”


    封著不喜李嗣衝插手公堂,卻還是耐著性子問道:“李大人此舉何意?”


    李嗣衝笑道:“封大人有所不知,就算儀鑾司中精通五射的好手,都很難做到如此,他這手段可比參連的三箭連珠要難多了。”


    封著不說話,他一介書生,哪裏會知道其中厲害,但他聽出了李嗣衝言語中的輕視,心下更是不喜。


    李嗣衝解釋道:“按照臨昌縣衙門的提交的生平履曆,這個何四隻在縣學讀過三年書,從未離開過京畿,並沒有什麽合適的機會學到武功,隻要他一出手,我就知道他究竟是個練家子還是野路子,若有不符之處,自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不就可以用刑了?”


    何四驚懼,不知這兩位身著赭袍的大人為何對用刑如此執著?


    封著依舊搖頭,駁回道:“於理不合。”


    何四哆哆嗦嗦說道:“幾位大人,小人昨日雙手脫臼,現在還使不上勁。”


    李嗣衝擺擺手,對著何四說道:“都督府那幫廢物辦事不力,手段倒是狠辣,不過我看你此刻雙手已被醫官續接,並無大礙,實話與你說了,此刻巡捕司正在全城緝拿反賊,若是捉到,你說不定可以安安心心回家,若是捉不到,倒也不至於拿你頂罪,但是這刑部的諸多刑法你可得好生體味一遍,要想全須全尾的回家,我看難。”


    封著聞言眉頭一皺,這刑部可不是儀鑾司的一言堂。


    誰曾想,不待何四說話,李嗣衝一抖手,一枚足重一兩的雪花紋銀就朝他飛射而來。


    封著也沒想到這李嗣衝居然如此無所顧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肆刀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象澄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象澄澈並收藏肆刀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