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水喝了一大口酒,有些低沉地說道:“劊子手這行當我幹了二十幾年了,殺人過百,損陰德的,過了今年我就打算收手了,讓小四接活。”


    齊柔沒有說話,她雖然有些不情願兒子做這傷天理的活計,但也沒有辦法,這賤業都是一脈相承的,況且想在京城活下去,要很多錢。


    何三水年輕時也是個自了漢,便將銀子都花在城東的瓦子裏麵了,要再細說,那就是青樓窯影的女人肚皮上。


    直到有了婆娘兒子,這才有所收斂,說是攢下銀錢留給兒子做老婆本,可直到現在也沒有完全不去瓦子消遣。


    齊柔看向女兒,真誠問道:“阿花,你願意做小四的媳婦兒嗎?”


    何花心頭鹿撞,卻還是有些嬌羞地點點頭,忽然又想起母親看不見,便小聲回答道:“願意的。”


    何三水見狀終於是笑了笑,對她說道:“房子已經在托掮客尋訪了,椒月,爹的脾氣不好,我知道你一直怕我,這些年你也辛苦了,結婚之後就和小四搬出去住吧。”


    何花過繼之前的名字是李椒月,也是是天奉府固安縣人,與何三水老家是遠親,同縣鄰村,如今她要和何肆成婚,按照大離風俗,需要換回原名。


    何花眼中淚花閃現,連連搖頭,說道:“爹,我沒事的,我不要房子,我就在家裏伺候你們。”


    何三水臉色一沉,佯怒道:“說什麽傻話,家裏就這一個通鋪大炕,你打算成婚之後還三人睡在一起?”


    何花被父親突然的斥喝嚇得不敢掉淚,雖然知道父親是好意,但還是害怕,何三水在家裏的積威甚深,她打小被打罵慣了。


    心裏不由想到,還是搬出去好。這個念頭一出,尚還沉浸在感動之中的何花就暗罵自己沒良心。


    齊柔感到兩個女兒都是一副要哭的樣子,遂岔開話題,說起兩日前和何葉去城東山上的毗雲寺裏為何肆祈福之事。


    二人祈福完畢,準備下山時,知客見她二人極為誠懇,便請山上一位耆宿為何家種福。


    說如果種福成功,何肆很快就可以脫離囹圄。


    同時還傳授了一道化解晦氣之法,說等何肆平安回家後,仍不可懈怠。


    要禁欲、回寺食宿、祭祖、放生、登高、臨水、外出遠行各七天左右。


    最好是行滿這七七四十九天,屆時晦氣全消,方為大吉。


    沒想到,才過兩日,何肆就真的出獄了。


    何三水聞言,不得不信,連說七天後要一家人去還願。


    一家人便商量著,看好日子,要在三月初三的上巳節一道去毗雲寺添香火。


    之後的祭祖、放生、登高、下水都是簡單小事。


    說到最後的遠遊,何三水忽然說道,不如直接回顧安縣老家一趟,剛好可以去何花的本家李家,定下婚約。


    竟又將婚事給繞了回來。


    何花聞言,低眉垂眼,仿佛一個布娃娃般,任由父親母親擺布。


    按照大離習俗,婚姻習俗禮儀有六,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和迎親。


    這次回顧安縣要是順利,至少能完成三書六禮中的前三禮,即納采、問名和納吉。


    納采指男方家請媒人去女方家提親。


    問名指女方家長接納提親後,女家將女兒的年庚八字帶返男家。


    何花便要在那時用回李椒月的本名。


    納吉,則是當男方接收庚帖後,便會將庚帖置於神前或祖先案上請示吉凶,以肯定雙方年庚八字沒有相衝相克。


    當得知雙方並沒有相衝相克之徵象後,男方就要備禮通知女方家,決定締結婚姻。


    何三水與妻子聊得起勁,聲音並不刻意壓低,何肆在裏屋悠悠轉醒,正好聽到三書六禮,還有些迷迷瞪瞪,這是誰要出嫁了?


    旋即明悟,是自己要娶媳婦了,頓時睡意消散大半。


    豎起耳朵細細聽詳。


    聽到最後,何肆有些遺憾地喃喃自語:“以後不能叫你姐姐了呢……”


    可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臉上那蕩漾開的笑容。


    忽然,房門打開,是何花端著飯菜走了進來。


    何肆趕忙閉上眼睛,裝作未醒模樣。


    何花端著飯碗,在炕上坐下,看著還在睡夢中的何肆,也就沒有打算叫醒他。


    娘方才交代過,小四要真睡熟了,不吃一頓也沒事。


    何肆相貌清秀,隨娘多些,彎眉小嘴,鼻梁挺翹,隻是現在臉色蒼白,整個麵容看起來有些憔悴,讓何花不自覺地憐惜。


    何花將碗放下,看著何肆,輕聲道:“一轉眼你都長這麽大了,就快比我高了呢。”


    “你不在的這幾天,家裏都亂了套,娘天天想哭哭不出來,把自己關在屋裏,爹到處找人疏通關係想要撈你,就算著家的日子也是整日整夜喝大酒,忽然感覺這個家裏像沒了男人一樣。”


    “我們三個女人聚在一起,也不敢胡思亂想,隻能忍著不去爹那邊摻和,怕壞事兒。”


    “終於是把你盼回來了,爹也難得笑了,一家人都高興,你倒好,躺在這裏睡大覺。”


    “你聽見了嗎?我們要成親了呢,爹說你從班房出來,身上沾了晦氣,要衝衝喜。”


    “爹說給咱買房哩,就在隔壁螺鈿坊胭脂巷。”


    說著說著,何花雙眼一紅,心疼道:“這幾天你受苦了吧。”


    “咱們一家以後都要好好的,一定不會再招災惹禍了。”


    何肆安靜地躺著,恍若未聞。


    何花一鼓腮,嗔怒道:“我都說了這麽多,你再裝睡我可要生氣了。”


    何肆睜開眼睛,有些赧顏道:“姐,你怎麽知道我醒著?”


    何花撇了撇嘴,說道:“從小到大,你睡覺就沒有不打鼾的,咱們睡一起這麽多年,我還不知道?還有就是,你睡著的時候臉為什麽這麽紅?難道是做了什麽不害臊的夢?”


    燭火溫和,燭光照亮下的何花的臉龐也變得格外溫和。


    何肆好像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她。


    何花膚色白皙,眼神清澈,鵝蛋臉,小山眉,柳葉眼,懸膽鼻,雖說是典型的北方女子的相貌,但是氣質上卻有些南人的溫婉,這張容顏固算不上傾城傾國,可是看上去卻是舒服,甚至越看越好看。


    何肆鬼迷心竅般說道:“姐,你今天有點奇怪。”


    “哪兒怪了?”


    “怪好看的。”


    於是乎何花白皙的臉色升起一抹霞紅。


    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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