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壯著膽子欺身上前,袖中小刀自然滑落,被他握入手中。


    此刻何肆背對著的白狗再次抬起頭來,眼神警惕地看著這個鬼祟之人,微微齜牙,似乎隨時都會發出犬吠。


    何肆背對著他,並不知曉。


    而這蝙蝠寺的簷角脊端上,一隻脊獸上正站著一隻碩大的白色蝙蝠,做出狩獵動作,殷虹的雙眼正盯著那盯著何肆的白狗。


    似乎它稍有異動,自己就會撲食上去。


    如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小刀落在藥師佛的左腿之上,動作緩慢卻是足力,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四年前在夢中,這把小刀也是何肆大逆不道的犯案工具。


    “嗚嗚……”何肆聽到一聲微弱的嗚咽。


    正聚精會神的何肆忽然聽到聲響,嚇得手掌一抖,刀尖在藥師佛的左腿上輕磕一下,剮下一塊金漆。


    那動作就宛如早些時日在菜市口,劊子手父親何三水淩遲反賊赫連鏞。


    何肆感覺到身後似有異動,猛然轉身,卻發現一隻如鴉大的白色掠影,正叼著比自己身形還大許多的白狗。


    定睛一看,好像就是他在伽藍洞前遇見的那一隻,哪裏是什麽白鴉,明明就是一隻碩大的白蝙蝠,它咬住白狗咽喉,使其不能發出聲響。


    白蝙蝠叼著白狗,振翅掀起一陣旋風,就要飛去。


    何肆來不及思考,白蝙蝠已經高高飛起,他近乎是不假思索地甩出自己手中的小刀,向著就要飛離的白蝙蝠射去。


    這場景一如當時那菜市口,不知從何處飛出的暗器朝著何三水與赫連鏞射去,何肆出刀攔截。


    何肆完全是下意識地出手,手快過了腦子,根本沒考慮那是至親、是反賊,還是一條狗。


    蝙蝠寺屋簷與山壁的縫隙夾角十分狹隘,那白蝙蝠隻要一個偏斜就無法精準地穿過。


    何肆的小刀飛射也快,直直追上空中那蝙蝠。


    蝙蝠叼著一條大狗,飛行本就不太靈便,此刻除非是放掉口中的“獵物”,否則以它此刻的速度絕對無法躲過何肆的飛刀。


    電光石火之間,白狗下墜,蝙蝠身形陡然升高一寸,飛刀擊打在屋簷之上發出清脆的“叮哐”之聲,白狗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即聲嘶力竭地狂吠起來。


    那叫聲中包含了驚懼和痛苦,顯然是摔得不輕。


    白狗掙紮了幾下才翻轉過來,夾著尾巴一瘸一拐衝入後門,地穿過大殿,一溜煙跑沒影了。


    “春喜!你怎麽了春喜?”大雄寶殿內傳來靈璨小沙彌的聲音,春喜大概就是那白狗的名字。


    何肆心道一句“見鬼”,連忙轉身躲到三尊佛像金身背後。


    所幸那小沙彌到底是孩童心性,似乎是追尋春喜而去,沒有第一時間進入石窟探查情況。


    何肆屏息凝神,當即作出判斷,又躡著腳步迅速跑到石窟洞口,想要尋找自己掉落在地的小刀。


    結果卻是發現自己的小刀不見了蹤影。


    “我刀呢?剛才明明是掉在這裏的啊。”


    何肆好像聽聞去複返的聲音,不敢逗留,隨地撿起一塊碎石,轉身又朝著藥師佛法相金身走去,二話不說,就是跪下磕頭,因為滿是泥漿的原因,他都沒有跪上蒲團。


    情況緊迫,何肆隻磕了一個頭,再站起身的時候已是眼神一凜,拿著碎石朝著藥師佛腿上刮去,這是他夢中刻字的地方。


    金漆很薄,三兩下就見底了,何肆用手抹掉金粉,看著裸露出來的岩石本身,除了有些許雕琢的斑駁痕跡,並無任何刻字,也無填漆。


    他又在仔細檢查一下,此處更無後期打磨過的痕跡,畢竟要去掉十幾個正字又不留痕跡,談何容易。


    何肆眉頭緊皺。


    大概確信了自己真的沒有來過這蝙蝠寺,隻是做夢而已。


    隻是如此的話,他的疑惑不免更深了。


    耳邊傳來腳步聲,何肆不敢多作感想,直接鑽入岩洞之中,原路退回。


    他相信何花如果看見了他的“犯案”痕跡,也會很快抽身來找自己的。


    當何肆狹通過小石道退至伽藍洞時,蝙蝠寺仍然亂作一團。


    靈璨小師傅臉色蒼白,對著藥師佛跪伏誦經,不管諸位僧眾如何勸說依舊不肯起身,藥師琉璃光佛的法相遭損了一小塊,其實並不是什麽無法挽回的損失。


    畢竟這尊法相金身也是年年有專人養護的,但確實是靈璨小師傅這駐留寶殿,修持侍奉佛法之人的失職。


    靈璨小師傅不敢對那個冒犯尊者之人懷有嗔恚。


    一點嗔心火,能燒功德林,他隻是覺得跪在尊者前,能得心安。


    站在一旁的何花麵色微恙,後退幾步,與無心招待她的慈英和尚辭別,離去之際將身上所有的銀錢取出,全部投入了殿前的功德箱中。


    慈英和尚目送何花下山去,不言不語,他非癡傻之人,自然能看出些許端倪。


    他心道一句佛偈,這兩位奇怪的香客或許也有什麽苦衷吧,希望尊者能幫到他們。


    那一頭,退至伽藍洞中的何肆被岩石堵住去路。


    一片漆黑中他再次開始搬運碎石,將那些石頭轉移至身後,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岩洞再次坍塌。


    花了小半個時辰,大汗淋漓的何肆終於從岩洞中抽身,他沒有急於離開伽藍洞,而是在洞中水潭清洗了一下滿身的汙泥,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一會兒要是在下山的途中遇到蝙蝠寺僧眾,一隻落湯雞總好過一個泥菩薩惹眼。


    有驚無險地走出伽藍洞之後,何肆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高在山頂的蝙蝠寺,低頭就走。


    出乎意料的是,何花已經在伢子湖邊等著他了。


    而此時的豸山上空,一隻白色蝙蝠違背習性地在白日空中打轉,口中叼著一把小刀,猩紅的雙目看著已經行至湖邊的何肆,那擬人的眼神中似乎藏著幾分“幽怨”?


    何肆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這隻白蝙蝠乃是存心幫忙,卻被他“恩將仇報”,此刻正滿心怨懟著。


    二人沒有過多言語,直接上船離去。


    歸途時,何肆側躺在船上,湖風吹拂,濕衣蔽體,忽覺遍身寒意。


    何肆麵色一僵,心道,“糟了,不會這就邪風入體了吧?”


    事實是他的預感很準,第二日他果真就染上了風寒,頭昏腦漲,涕泗橫流。


    何肆此行雖說是確定了一些事情,但是心中疑雲卻是更多,他一路無話,不知在思慮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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