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何肆嘴裏流出,實在樸實無華,無非是楊寶丹相伴送他去廣陵道金陵渡,在洪謐州再遇白龍,被晉陵縣大宗師剖腹,之後師伯現身相助,何肆化險為夷,得了一場機緣,便要再送楊寶丹先回江南,卻遇到了登門提親的越王世子,又麵上了兩個四品大宗師,被其中一個密宗和尚奪了機緣,最後才是儀鑾司上門,找到了他,這才一路相對順遂地回到了京城。


    何肆說完所有故事,隻是隱瞞了一路艱險,還有和楊寶丹的關係。


    何花先是沉默了許久,然後輕聲說道:“小四,你有事情瞞著我,但是沒騙我,對吧?”


    何肆微微心驚於何花的明銳,卻是如實點頭。


    何花又道:“那我現在想問你些問題,你可以選擇回答和不回答,但是不能騙我,行嗎?”


    何肆依舊點頭。


    沒想到何花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的腳沒事吧?”


    何肆微微錯愕,沒想到何花一直都在意他的一言一行。


    何肆猶豫一下,脫掉了左腳的靴襪。


    一隻少了小趾的腳掌放在何花麵前,何肆雲淡風輕道:“就少了一個腳趾,不影響走路的。”


    何花捂住嘴巴,眼眶微紅。


    何花的第二個問題,“昨夜入宮,真沒事嗎?”


    何肆搖搖頭,說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扯開了自己脖子上的衣領,露出那道猙獰的,遍布半邊脖頸的傷口,“就受了點輕聲傷,你看都掉痂了。”


    何花眼見這條張牙舞爪的傷口,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何花的第三個問題,“這一路,受了多少傷?”


    何肆這回沒有說話,也木愣愣的,陷入猶豫。


    何花卻是直接撲倒何肆,伸手解開他的衣帶,扯開衣服。


    何肆沒有反抗,看就看吧,早晚要看到的。


    何花眼中的何肆露出渾身相似爬滿蜈蚣的疤痕,頓時呆若木雞。


    何肆盯著她噙滿淚水的眼睛,順著她的視線,自己能說出每一處傷口的來曆。


    大大小小,遍布全身。


    大部分皮肉是被霸道真氣運行之時給撕裂的。


    幾處頓傷是在京越大瀆中漂泊撞擊的頓傷。


    腹部是被手刀剖腹之後的縫針痕跡。


    胸膛也是塌過幾次,謝寶樹,季白常所為。


    左心上的印記是被小禾用匕首刺下的。


    左臂上是被白龍、謝寶樹和宋苦露所傷,甚至離斷過一次。


    僅上半身就是八花九裂,不能細看,每一道傷疤都是交織糾纏在一起,若說何肆是個瓷娃娃,還真所言不虛,不過卻是哥窯中的精品“百圾碎”,開片細碎、紋路繁密。


    若是每一條道疤都算作一刀,何肆其實早就受過足數的淩遲極刑了。


    何肆伸手為何花揩去眼淚,小聲說道:“都已經好了,就是留了點疤,你別哭,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值得咱傷心。”


    何花直接就要伸手去扒何肆的褲子,想看看他下身的傷勢,何肆連忙按住她的手,苦笑道:“姐,這大白天的,不要了吧?”


    何花聞言微愣,這才不情不願地收了手,看著何肆,泣不成聲道:“你怎麽受了這麽多傷啊?”


    何肆拉住她的手,兩人一起躺下,何肆撫摸著何花的頭發,溫柔地說道:“都過去了啊,已經好了,你要記得替我保密啊,畢竟身子是藏在衣服裏的,別人都看不見,我不想讓爹娘知道。”


    何花點點頭,發出抽抽搭搭的鼻音。


    兩人對視一會兒,誰都沒再說什麽。


    相顧無言許久,何肆終於是鼓足勇氣,想要對何花說明自己和楊寶丹的關係。


    他低聲說道:“姐,還有什麽要問的?要是沒問題的話,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你。”


    四目相對,何花卻是唇瓣微啟,忽然問道:“你喜歡我嗎?”


    何肆毫不猶豫點頭,“喜歡,當然喜歡。”


    何花沒有羞赧,而是掀唇一笑,直勾勾看著何肆,又問道:“那你是更喜歡楊寶丹呢?還是更喜歡我?”


    何肆耳邊好像響起一個炸雷,他愣眼巴睜,自己還沒開口,何花怎麽會知道的?


    何肆恍然,“是娘告訴你的?”


    何花搖搖頭,“原來娘已經知道了啊,難怪她今天生氣呢,娘可什麽都沒和我沒說,你是呆子,我又不是,你剛才和我說的那些話,每一次提她名字的時候,語氣都是不一樣的,就像是許久沒吃餑餑的何葉在回味餑餑味道的樣子。”


    何肆眸瞼微垂,無力道:“對不起。”


    何花搖搖頭,追問道:“小四,你這算是避而不答嗎?”


    何肆啞口無言。


    何花便知道了答案。


    她眼神灼灼,堅定道:“我隻是想告訴你,那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如果我在,這一切艱難,我也會陪你一起經曆的,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有沒有把你照顧好,但你受了好多傷,我甚至自私地覺得是她拖累了你,不過我也知道我很沒用,如果換作是我的話,那種情況,一定也隻會是個累贅吧?”


    何肆有些動容,“姐,你怎麽會是累贅呢?”


    何花笑了笑,臉龐的淚水像是花瓣之上沾染的露珠,有些光輝明媚,她的聲音平靜卻堅定,“所以我應該比不上她吧?畢竟在你最苦難的時候,是她一直陪在你身邊,但我不想比較這些,我對你的感情,不需要一些苦難來證明,我想你好好的,以後一直都好好的,不要再受傷了。”


    何花接下來的話居然有些咄咄逼人,這是從未有過之事,“我們倆在這個家十三年了,難道比不上你和楊寶丹在一起的幾個月嗎?”


    何肆來不及回答,何花卻自問自答道:“仔細想想,你答應娘的催婚也隻是二月廿一的事情,真要說先來後到,我也早不到哪去,我沒讀過書,你們那種情況叫什麽?就是兩條魚兒對著吐沫子的?”


    何肆像是學堂之上被老學究點名考校學問的學生,嚴陣以待回答道:“相濡以沫。”


    何花點點頭,“對,相濡以沫。”


    那是何肆在家背書的時候被她聽去的。


    何花問道:“所以還會有下一個楊寶丹嗎?”


    何肆斬釘截鐵地搖頭,“不會了。”


    何花笑道:“可我有點不想要你了,我不要喜歡你了。”


    何肆兀得心悸,好像被這句話攥著了心髒,狠狠地拉扯了一把。


    荷花再嬌美,也是帶刺的。


    何肆驚惶失措,像是個失去心愛之物的孩子,哀求道:“姐……你別這樣,別不要我。”


    何花揉揉她的腦袋,笑道:“傻瓜,我怎麽會不要你……我是你姐啊。”


    何肆雙眼迷蒙,感覺如鯁在喉,“姐”這個字眼是那麽的刺耳,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可我不想你隻是我姐啊……


    “姐!”


    李舒陽的聲音老遠就傳來。


    何肆心神激蕩,伏矢魄也無法時時刻刻警惕一個巷子中的每一個人。


    聽聞李舒陽的聲音,何花趕緊抹了一把臉,坐了起來。


    何肆也是和衣起身。


    李舒陽已經大搖大擺走進門來。


    他掃了一眼屋子,大大咧咧道:“就姐跟姐夫在啊?何葉呢?伯伯和大娘呢?”


    何花卻是訓斥弟弟道:“別瞎叫,他不是你姐夫。”


    李舒陽隻當是姐姐麵皮薄,又是討乖道:“對對對,是未來姐夫。”


    何花搖搖頭,“不許胡說,咱們是幹親,你叫他名字就好。”


    李舒陽聞言愣住,盯著姐姐的臉,旋即麵色低沉下來,“姐,你哭過了?”


    何花眼神有些慌張,沒有說話。


    李舒陽麵色愈發陰沉,指著何肆追問道:“是他欺負你了?”


    何花搖搖頭,否認道:“沒有的事。”


    李舒陽盯著何肆,冷冷道:“何肆,別敢做不敢當!”


    何肆不知如何作答,若說是他欺負何花,好像也沒差,自己的確是負了她。


    見何肆默認,隻聽“噌”的一聲,李舒陽藏在腰間的刎頸軟劍抽出,瞬間筆直如挺。


    “李舒陽!”


    何花大喝一聲,走上前去,想要拉住這個無法無天的弟弟。


    李舒陽卻是一把扯過何花,將她護在身後,語氣冰冷道:“姐,沒事,我幫你討公道。”


    何花掙不開弟弟的手,隻得喊道:“你回去,這事和你沒關係。”


    何肆見狀也是皺眉,沉聲道:“把你姐放開。”


    李舒陽卻是咄咄逼人道:“以為娘家沒人了是吧?何肆,你也是個武人,你若是帶種的,咱就打一架?”


    何肆隻是盯著被李舒陽握著的何花的手腕,已經微微發紅。


    他眼神冷了些,先是摘了屈龍,又是摘了龍雀大環。


    李舒陽冷聲道:“何肆,你別以為赤手空拳就能討饒!”


    民間諺語,乃大智慧,“除了郎舅無好親。”


    可隻要姐姐這個維係受了委屈,再好的郎舅也能瞬間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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