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無事,過了不多時候。


    日頭正中,慈英師傅敲響魚梆雲板,伴著三十六下敲擊聲,李嗣衝好似掐著飯點兒來的。


    李嗣衝走到何肆身邊,何肆此刻受著五陰盛苦,五感遲鈍,聞不到李嗣衝身上帶著一股奇異的香味,也不知道他吃了一晚的胭脂,此刻登山都有些雙腿打顫。


    李嗣衝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


    都說女人這玩意兒,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六十隔牆吸老鼠。


    其實也並非絕對,就像那紅嬋,明明才三十出頭,憑什麽就比別人少走二十幾年彎路?


    如今的自己清心寡欲的狀態,倒是契合山寺淨土。


    李嗣衝看了眼何肆,眼神有些莫名意味。


    何肆不明就裏。


    李嗣衝心中卻想,一定是最近被何肆拖累了,狀態不好,所以才導致略輸一籌,改日定要一雪前恥!


    何肆問道:“李大人,我二姐平安到家了嗎?”


    李嗣衝朝他翻了個白眼,“不信我是吧?”


    何肆急忙搖頭,“當然不是。”


    李嗣衝這才轉頭看向男人,笑道:“這是有客人啊?”


    男人打量李嗣衝一眼,言簡意賅道:“李舊。”


    李嗣衝朝他拱了拱手,“李爹。”


    男人麵皮微微抽動,他身後始終一言不發似乎站著都能打盹的老人沒有得話,也就沒有做出什麽反應。


    李嗣衝看著男人,笑容狂狷道:“嗬嗬,便宜占到我頭上來了?”


    何肆沒忍住“撲哧”一笑出聲來,心想這李大人的奇思妙想,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男人並不搭理他,隻是眼神掃了一眼發笑的何肆。


    李嗣衝揉揉肚子,對著何肆問道:“先吃飯還是先做正事?”


    何肆知道,所謂的正事,自然是繼續受他摧殘,祓除血食緒餘。


    何肆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李大人,你吃吧,我就不吃了。”


    今天還沒有被李大人折騰過呢,先吃待會兒也得吐出來,不吃算了,省得浪費。


    李嗣衝點點頭,直接去了齋堂。


    男人對著何肆說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不吃飯怎麽行?看你這麵黑肌瘦的……”


    何肆微微皺眉打斷道:“李先生,你管得有些多了吧?”


    男人一臉怨懟他不識好人心的樣子。


    何肆似乎也覺著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好,訕笑補救道:“李先生,這蝙蝠寺的齋菜味道不錯,你可以試試,山上師傅說,過午不食得六十萬歲自然之糧,配上《供養偈》和《結齋偈》,齋飯能益壽,素食能養身,大有益處的。”


    男人臉上這才有了幾分笑意,說道:“這話我倒是愛聽,你能不能再多說幾句?我好下飯。”


    何肆覺著他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想了想,自己在蝙蝠寺叨擾多日了,慈英師傅不在,便由他來接待客人吧,搜腸刮肚一番,終於是拾人牙慧,便繼續開口道:“知菜根味,無求於人。知客慈英師傅有句話說得叫我記憶猶新,叫不吃頓齋飯,哪知道自己如此俗氣?”


    男人拊掌而笑,“那我今天要是多吃幾碗齋飯,可不就是俗到家了?”


    何肆也是啞然失笑,隻能附和道:“挺好的,能吃是福。”


    男人止住笑意,眼神銳利,又問道:“你既然吹噓齋飯這般好,自己為何不吃呢?”


    何肆一時語塞,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半開玩笑半自嘲道:“可能是我這人福緣淺薄吧。”


    男人忽然緘默,麵色沉鬱。


    何肆見狀,也不知緣由,是自己哪裏失言了嗎?


    果然是多說多錯,他撐著桌子站起,何花連忙上前攙扶,小聲問道:“要送你回房休息嗎?”


    何肆搖搖頭,說道:“先陪你吃飯,我就聞聞味兒。”


    其實何肆現在鼻癰,也聞不出菜香。


    何花點點頭,臨走何肆還不忘帶上那本《羣玉類聚》,好生將彎曲撫平妥帖,確保沒有一個皺角,這才放入懷揣。


    此舉倒是叫男人有些氣惱,提防誰呢?


    他是那種不問自取之人嗎?


    看著兩人相扶的身影離去,男人依舊坐在原位。


    身旁老者輕聲問道:“老爺,不是說要用齋嗎?”


    男人歎息一聲,問道:“你看我這外甥怎麽樣?”


    老者想了想,斟酌用詞道:“少爺的身子骨看起來不太好。”


    男人搖了搖頭,“老聞說再泰安齊府見到他時,他武功卓絕,彬彬有禮,有少年英傑之姿,可把我高興壞了,嗬嗬,原來是挑好聽的哄我,難怪在家的時候沒要了香茗的身子,畢竟都虛成這樣了,有心也無力啊……我這幹外甥女倒是出落的越來越水靈了,不比香茗那丫頭差,今天見到了姐姐,姐夫,外甥女,我本來很高興,但見到這外甥,我又高興不起來,你說他年紀輕輕的,先憂後樂、咽淚裝歡可不成,就算沒福享也別光吃苦啊。”


    老人知道男人想說什麽,故作好奇道:“老爺為什麽不和少爺袒露身份呢?”


    男人果然一臉舒心地解釋道:“這不是想著換個身份切入嗎?也就看看他的心性罷了,畢竟隻見過一次,還是三年多前了,雖然老話說三歲見老,但也事無絕對,總要自己親自掌眼過才放心,正因為是流淌著同樣血脈的自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所以我也怕這孩子在我麵前都裝相,尤其我現在還真有那麽點小錢小勢,他偏偏還見識過了九牛一毛,都說‘外甥頭,舅家牛’,可裝出來的假親熱卻比真疏離還要傷人心,那可是真悲哀了,聽幾句心腸不熱的流於表麵的‘舅舅’,我能樂嗬多久?頂多十天半個月吧。所以我這次壓根就沒打算相認,見過就走,隻要他是個算不得不多麽壞的孩子就足夠寬慰了,畢竟癩痢頭孩子自家好,現在看來,這孩子還不錯。”


    老者點點頭,“老爺真是用心良苦了,那我們現在就走?”


    男人笑罵道:“你少拍馬屁,還沒吃飯呢,外甥叫飯,舅舅不吃?有這道理嗎?”


    老者好心提醒道:“那老爺得快些了,咱再嘮叨下去看就趕不上熱乎的了。”


    男人生生關上了話匣子,對著老者輕笑道:“我知道你這人不是不愛說話,而是根本就不會說話,所以我總喜歡帶著你在身邊……走吧,咱們也吃飯去,我今個要吃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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