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含玉看何肆終於不複冷靜的臉,露出幾分真笑,這才有意思嘛。


    他帶著幾分和顏悅色,輕聲說道:“別緊張,我歎息是因為我剛剛把麽鳳放走了,它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可不是隨便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你知道江南離京師有多遠嗎?車馬最短要走兩千五百多裏路,而麽鳳飛天,隻要兩千二百裏,四天時間,江南的消息是麽鳳帶回來,你不得謝謝它?讓一位超品一等翀舉侯為你傳書送信,這麵子,夠大了吧?”


    何肆實在是受不了陳含玉這番“捉弄”,但又是隻能起身對著大門作揖道謝。


    陳含玉說道:“楊家很好,最近還有一樁喜事,你要聽聽嗎?”


    何肆點點頭。


    陳含玉笑道:“楊家要添丁了,總鏢頭楊元魁要做曾祖了。”


    何肆變色一變,添丁!?


    難不成是……


    何肆坐了回去,雙手握住扶手,有些發顫。


    陳含玉見何肆這又驚又喜的表情,似笑非笑道:“瞧你這激動的樣子。”


    何肆看著陳含玉的眼睛,有些希冀。


    陳含玉嗤笑一聲,“不是你的,是你舅哥的小妾懷了。”


    何肆聞言表情僵滯在臉上。


    陳含玉破天荒帶著幾分寬慰道:“行啦,你才多大?就想要孩子了?以後早晚會有的。”


    這話又是含蓄地喂了何肆一顆定心丸。


    以後……


    何肆不禁感歎這上位言語,果真如李嗣衝所說那般高明,輕易就能將他的心神玩弄股掌之中。


    陳含玉又問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麽要給楊氏鏢局賜匾嗎?”


    何肆隻得點頭,“好奇。”


    陳含玉說道:“算是一份庇護吧,畢竟江南是越王的封邑,因為那楊寶丹的緣故,楊家也算明裏暗裏得罪了越王世子陳祖炎。”


    何肆趕忙道謝。


    陳含玉又問道:“你還記得廣陵道寧升府的朱黛嗎?”


    何肆被陳含玉言語裏的跳脫完全捏著鼻子走。


    從他舅舅到楊家再到朱家,就像下棋對弈,棋高一著,便能叫對手束手縛腳,何況是麵對心性尚算稚嫩的何肆呢?


    還不是手拿把掐?


    隻能說今天馴服樣子的何肆,叫陳含玉滿意,卻又不大滿意。


    何肆點點頭,“記得。”


    陳含玉說道:“她現在住在鍾粹宮,擇日便要封妃。朱黛當初仰仗楊元魁相護回到廣陵,朱黛現在是我的女人,你現在是楊氏鏢局的女婿,咱們之間,還真有幾分八竿子打不著的香火情,我這人,有恩必報,楊總鏢頭因朱黛折了一條手臂,之間的醃臢算計,禍水東引,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我就不和你多說了,總之他這個替罪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是朱黛念著楊老鏢頭的好,向我求的牌匾,我慨然應允,至於朱黛封妃之後,我會叫她回廣陵寧升府省親,不順路也會去楊氏鏢局拜會的,再之後,這天下十三大鏢局,楊氏就該成執牛耳者了,種甚因,得甚果,這是楊氏應得的,至於你和朱家之間的小小嫌隙,不如我當個和事佬,就此一筆勾銷?朱家以後也是皇親國戚了,這點麵子總要給我的吧?”


    何肆久久沒有回答,肚裏默默消化這番話。


    陳含玉也不催他,呷了口茶,自己渴了,便也給李嗣衝與何肆賜茶。


    何肆抿了一口還未建立貢茶院,由江南織造孫善文搜尋而來的極品紫筍茶,卻是食不知味。


    陳含玉這才問道:“怎麽樣?想好了嗎?”


    何肆別無他法,隻能說道:“全憑陛下處置。”


    陳含玉有些滿意他的識相,自己的態度也變好幾分。


    “何肆,我命人楊氏鏢局少東家楊寶丹說了你的近況,她挺放心的,然後嘛,有一份她親筆的家書,現在我手上。”


    何肆直接起身,跪伏下去,“求陛下將家書賜下。”


    陳含玉點點頭,“這是自然,不過有言在先啊,家書內容我已經看了,你可以在心裏罵我幾句,我不介意。”


    何肆搖頭,“不敢。”


    陳含玉使了個眼神,隨侍立刻為何肆送去一封已經拆封過的信箋。


    陳含玉一擺手,大大方方道:“你先看吧,沒事兒。”


    何肆坐回原位,沒有忤逆陳含玉的意思,當即取出信箋看了起來。


    看《續脈經》都是一目十行的何肆,讀起這封楊寶丹親筆的家書,卻是逐字逐句,仿佛絲毫不怕叫陳含玉久等。


    陳含玉見他讀得認真,掀唇一笑,陰陽怪氣道:“少女懷春,真是大膽,字裏行間,拳拳愛意,殷殷期盼,若非是倉促書成,再添幾分文采,比《詩經》中的《野有死麕》也不遑多讓了。”


    何肆握著信箋的手微微一抖。


    《野有死麕》,這首詩何肆學過,“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曾被王夫子說是淫詩。


    劉傳玉開口不輕不重叫了一聲“陛下……”


    陳含玉隻得悻悻然住嘴。


    然後傳音入密道:“劉伴伴,你還把我當孩子啊?換作我老爹在這個位置,你可從不多言的。”


    劉傳玉同樣聚音成線回應道:“若是太上皇如此作態,老奴也會申飭的,玩物喪誌,玩人喪德,天子失德,獲罪於天。”


    陳含玉沒有繼續傳音,隻是心裏說道:“咱可不興天人感應這一套!”


    何肆看完全部內容,將信紙放回信封,塞入自己懷揣,麵無表情。


    陳含玉對著何肆說道:“我這人向來喜歡拐彎抹角,一句話不繞他個七拐八拐的,總好像顯不出我的聰明才智,但對於你這個不怎麽聰明的戅頭,江南話是這麽說的吧?反正楊寶丹給你的信裏是這麽叫你的……”


    何肆眸瞼微垂,不動聲色。


    李嗣衝見狀,搖了搖頭,覺得心累。


    天子沒有當天子的樣子,凡氓沒有做凡氓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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