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揉著臉,有些幽怨地說道:“宗海師傅此法還真是立竿見影,槁蘇暍醒呢。”


    宗海和尚隻是赧笑。


    何肆摸到自己臉上的淚水,愣了愣,然後發笑,低落道:“我還真是個沒良心的……”


    宗海和尚用手巾擦了把臉,擦去那又要溢滲的血跡。


    何肆沒有吃驚,對此也算有所預料,就是沒臉問出那句,“宗海師傅,你沒事吧?”


    宗海和尚不經問卻回答:“不用擔心,小僧沒事的。”


    何肆也是苦笑,“宗海師傅,都這樣了,就別嘴硬了吧……是什麽原因?”


    皮囊損傷,無非六因,一因四大不順;二因飲食不節;三因坐禪不調;四鬼神;五魔所為;六業力。


    宗海和尚搖搖頭,笑道:“不知道啊,不知道就是不打緊。”


    何肆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寮房本就沒有關上的門被人敲響,何肆轉頭望去,是何花,還有已經醒過來的何葉。


    何葉頭頂一個小包,一看就是那“當頭棒喝”的結果。


    何肆忍俊不禁,當即心裏又平衡了,宗海師傅下手,倒是一視同仁,沒有男女之見。


    何葉伸手揉著額頭,看到何肆,“小四,你這是沒睡,還是睡醒了啊?”


    何肆含糊道:“睡了,但是還沒睡醒。”


    何葉一噘嘴,有些委屈,指著自己頭上的凸起,好似告狀道:“宗海師傅他打我……”


    何肆莫名想起了樊豔,她之前也是被自己用大辟當頭棒喝,在頭上留了個好似黥麵刺配的印記。


    何肆指了指自己半邊腫起的臉頰,說道:“別委屈啦,你看,我也被打了。”


    何肆不提還好,一提,何葉眼裏都閃起淚花了,又想起宗海師傅那七竅流血,舉刀的樣子,真的好嚇人啊。


    宗海和尚用手巾遮麵,不好意思見人。


    何肆起身下床,走到何葉麵前,揉揉她的腦袋,“天亮還早呢,不再睡會兒嗎?”


    何葉看了一眼宗海和尚,眼裏有些小幽怨和畏懼,那一下打頭真的好疼的,當時就昏過去了。


    何葉搖搖頭,小聲說道:“我醒了,就想來看看你。”


    何肆柔聲說道:“我挺好的,放心吧。”


    何花站在一旁,看著何肆,止不住地擔心,卻是不敢表露,這就是李嗣衝說的那個坎兒,可能會邁不過去?


    宗海和尚將已經被鮮血暈染的手巾拿下,說道:“小何施主,子時要到了,不如先休歇吧?”


    何肆點點頭,然後對著何葉說道:“姐,你回吧,看我睡覺也挺沒意思的。”


    何葉卻是搖搖頭,小聲問道:“我睡不著了,我想陪你,可以嗎?”


    何肆想了想,看向宗海師傅,再問一遍,“可以嗎?”


    宗海和尚點了點頭,看向何花何葉,隻是交代一句,“但是隻能一旁看著,不管發生了什麽異變,都不能叫醒我們,切記,是無論如何都不行,之前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想來我們二人會比預計醒來的晚些,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早前我已經交代過慈英師弟了,明天不會擊奏任何犍槌,不會跑香坐禪,也不會開口誦經,在我沒醒來之前,兩位施主可以做到靜觀其變嗎?如果可以,就留下吧。”


    何葉愣了愣,不明就裏,就是莫名覺得不安。


    何花卻是鄭重點頭,說道:“能做到的,我會守在一旁。”


    宗海師傅低頭微笑,“有何花施主此言,我就放心了。”


    何肆又是躺回床上,然後對著兩位姐姐說道:“姐,你們就看著吧,別擔心,等我醒來。”


    何肆這話不隻是對兩位姐姐說的,他知道刈禾也聽得見,也看得見!


    夢中分別之時,刈禾對自己說,“別讓姐姐看不到你。”


    何花點點頭,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去隔壁房間扯了一個凳子給何葉,又是把門閂插上。


    兩人坐在一起,而何肆與宗海和尚對視一眼,都回到床上躺下。


    不過片刻,屋裏就沒了動靜,除去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靜謐得很。


    擔得起一句夜深人靜。


    ……


    何肆睜開眼睛,已經身處一處金燦燦的光明世界。


    周身頓感清涼,胸中一片寧靜,和氣致祥。


    茫然四顧,周匝圍繞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何肆瞬間又想起了在摩柯洞瞽樓兌換武學秘籍的信物,也是一番四寶融成的山形小印。


    之前何肆並不知道那是須彌山,還是樊豔為他解惑,如今再看,自己所處之地,倒是有些明悟。


    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


    四邊階道,同樣四寶合成。上有樓閣,亦以七寶而嚴飾之。


    池中蓮花大如車輪,八色神光閃爍,微妙香潔。


    無有眾苦,但受諸樂,彼佛國土,無三惡道。


    好一個安養世界、極樂淨土!


    何肆垂首,並非兩手空空。


    龍雀大環猶在。


    如此就夠了。


    何肆不禁入境問禁,似乎就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龍雀大環卻是微微震顫,撥動何肆心弦。


    何肆瞬間靜心得意,低聲呼喚,“宗海師傅?”


    身邊之人佛光璀璨,一如之前夢中所見,菩薩相的宗海和尚出現在何肆身旁。


    何肆這才覺得,如此境地,才配得上宗海師傅的衣盛妙華,之前在墩敘巷何家小屋,如此法相現身,真是貴腳踏賤地了。


    宗海和尚菩薩低眉,眼看周匝,眉間白毫微動,兩條眉毛似月長,飛眉入鬢,卻是輕蹙。


    既是常作天樂之國土,何來的煩惱濁?又何來蹙眉一說?


    宗海和尚嘴唇微啟,“小何施主,你不喚我這一聲,我還真尋不來此地。”


    何肆還有心思玩笑,說道:“宗海師傅,看你這樣子,佛光普照,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功德圓滿,證得果位了呢。”


    宗海和尚聞言眉頭更皺,直接散去法相,變回那唇紅齒白的比丘樣,直言不諱道:“醃臢之地,業如稠林,別髒了我的法相。”


    何肆微微愣神,也是沒想到一向慈眉善目的宗海師傅會忽然口出妄語,也是更加堅定了這裏並非善地。


    自己在藥師佛道場入夢,即便眼前真有佛跡,即便是要來到淨土世界,也該是東方琉璃光世界,怎麽會是西方極樂世界?


    何肆隻是笑問道:“宗海師傅,這回不怕造口業了?”


    記得自己第一次見他時,他便是在修閉口禪,消口業。


    宗海和尚直接歪頭,啐了一口唾沫,黃金鋪就的大地上,一口清痰尤為刺眼。


    何肆愣了愣,然後看樣學樣,也跟著啐了一口。


    然後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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