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無奈,哪裏不知道這兩位是在唱雙簧。


    庾元童聞言微微一愣,陳含玉有此一言他並不意外,意外的是陳含玉口中那聲“你師父”的稱呼。


    雖然現在四下無人,但劉傳玉或者說劉喜寧的身份,是太上皇定下的,庾元童本想著這輩子應該都不能為其盡孝了,隻能是相見不相識的共事殿前,卻是沒想到陳含玉直接點破出來,這是何意?


    庾元童不是聰明人,相反還有些愚鈍,就連奏章批紅的事情都做不到如何的得心應手,他能成分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完全陛下倉皇繼承大統,自己雞犬升天的緣故。


    庾元童又是走到劉傳玉麵前,眼眶微紅,低低叫了聲“師父”。


    劉傳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庾元童搭上劉傳玉的手腕,細細探查起來,許久,鬆開了手,轉身回稟道:“沒什麽大事,就是氣機虛浮,身子有些內虛。”


    庾元童說得輕巧,其實眼裏有著深深隱憂。


    人之氣機是由四氣揉成,若是虧損的多了,蘊養起來也絕非易事,一朝揮霍殆盡,還會傷身折壽,比那“千金散盡還複來”可要難得多。


    師父他可不年輕了。


    聽聞劉伴伴沒事,陳含玉倒是舒了口氣。


    起身走下寶座,庾元童見狀也是快速給陳含玉搬了張椅子來。


    陳含玉與何肆對坐,倒是有些大眼瞪小眼。


    這話也不貼切,是大眼瞪瞎眼才對。


    陳含玉問道:“何肆,說實話,你知道自己惹了什麽樣的存在嗎?”


    何肆點點頭,又是搖頭,“我應該知道的,但又怕自己隻是井蛙觀天,所以我已經盡可能把那位想象得高高在上了。”


    陳含玉微微點頭,“你知道就好,所以你現在來求我,不是強人所難嗎?我承認我之前動了救你狗命的心思,但現在,你既然知道了自己捅了多大的婁子,怎麽還有臉來求我呢?還是說你瞎了狗眼,所以看不清形式?”


    何肆沒有說話,似在斟酌。


    陳含玉卻不給他機會,笑問道:“我明說了幫不了你,現在你心裏是不是更加記恨我了?”


    何肆搖搖頭,認真道:“不至於此,陛下身為天位之人,執掌萬乘之國,自然審視奪度,不會做那救一殺萬之事,於情於理,就該如此,但有先前豸山相見一事就足夠了,我同樣也心懷感激的。”


    此言一出,陳含玉倒是大為驚奇,這話說的,換作奉天殿中任何一個文官如此言語,他都不會感到奇怪,卻是偏偏出現在何肆口中,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陳含玉掀唇一笑,“嗬嗬,何肆,我現在很好奇,你怎麽忽然學會說人話了?”


    何肆想了想,說道:“隻是見人說人話而已,也煩請陛下把我當個人。”


    陳含玉眼神一冷,這才對嘛,這才是那個刁民何肆啊。


    他剛想出言譏諷,劉傳玉的手卻是放到了其肩膀之上,說道:“陛下,他此言是直抒胸臆的,姑且算作真心實意,可以不用多想。”


    陳含玉眉頭微皺,卻是點了點頭,“行吧,現在起,咱都好好說話,我也不夾槍帶棒的了。”


    何肆道了聲謝。


    陳含玉平心靜氣說道:“我確實是幫不了你,我這天子,暫時還不想和天鬥,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何肆抓住重點,是那“暫時”二字。


    陳含玉繼續說道:“所以也不必謝我,多謝謝劉伴伴吧,我從沒見過他為一人付出至此的。”


    何肆點了點頭。


    劉傳玉卻是說道:“他已經謝過了,桃來李答自古如此,但欲取姑予也不算錯,他允諾了老奴一件事,足夠還清人情了。”


    陳含玉聞言眉頭緊皺,“劉伴伴,你是真打算要將這渾水蹚到底?”


    紅口白牙嘴皮子一碰,就算還人情了?


    陳含玉是聰明人,何肆這小子現在自顧不暇,允諾的將來之事,如何作數?


    劉伴伴這話的意思,不是明擺著要護他周全嗎?


    陳含玉忽然有些惱火,看著何肆的目光又是不善起來,可惜何肆是個瞎子,現在還一臉淡然。


    剛剛還說要好好說話的陳含玉又是陰陽怪氣起來,“何肆,我說你今天怎麽忽然轉性了,都開始學說人話了?沒承想我倒是沾了劉伴伴的光了,何肆啊何肆,你怎麽有這麽厚的臉皮呢?你怕死你就別惹禍啊,死到臨頭知道求人了?如果你活著就是為了拖累別人?那你不如趁早死了幹淨,作得起當不起是吧?你的賤命是命,那隻是對你而言。嗬嗬,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何肆點點頭,“陛下所言,字字在理。喑惡叱吒,振聾發聵。”


    陳含玉“噌”地站起,一把揪住何肆衣襟,將其提起,咬牙切齒道:“別在我麵前擺這不陰不陽的死相,裝什麽裝呢?現在滾出皇宮,回你家等死去!”


    何肆麵不改色,隻是點了點頭,“那我走之前,先把完整的落魄法交給陛下。”


    陳含玉一把推開何肆,斜眼瞧他,不屑說道:“扔塊燙手山芋給我是吧?可惜晚了!現在我不想和你有牽連了,你倒是賊心不死,臨了還想拖我下水。”


    何肆跌坐回椅子上,他知道陳含玉絕對不會放棄這落魄法,卻也沒有如何的有恃無恐,隻是對一旁的庾元童說道:“庾公公,勞煩移案過來,我寫完就走。”


    陳含玉不說話,庾元童自然不會妄動。


    一旁的劉傳玉忽然開口,“陛下,老奴能說句公道話嗎?”


    陳含玉搖了搖頭,冷聲道:“劉伴伴,捫心自問啊,但凡加上這句前綴,天底下還有真公道話嗎?從這句‘公道話’出口時起,開口之人心裏就已經有了偏幫對象了。”


    劉傳玉點了點頭,深以為然,低聲說道:“陛下說得是,那老奴能說幾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話嗎?”


    陳含玉收斂慍色,無奈說道:“劉伴伴,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現在幫他說話,那就不是在討乖了,隻能討嫌。”


    何肆卻是說道:“陛下,青眼惡眼都無所謂,但劉公公之言,我是想聽、願聽、會聽的。”


    陳含玉冷笑一聲,沒再說話。


    劉傳玉搖搖頭,柔聲道:“該說還是要說的,何肆說的話,陛下如今是聽不進去了,但陛下說的話,又都口是心非,所以隻能是我從中調和了。”


    陳含玉歎了口氣,說道:“元童,搬張案幾過來,筆墨紙硯都要,準備精細些。”


    庾元童點頭離去,他知道陳含玉的意思,就是叫自己晚些再來。


    陳含玉看著劉伴伴,苦笑一聲,“劉伴伴,咱別摻和了好嗎?這事咱管不了的。”


    劉傳玉歉然一笑,“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啊。”


    陳含玉問道:“你就不問問我嗎?”


    劉傳玉說道:“太上皇要是在的話,不會阻攔我的,他這輩子,不與謫仙人共戴天的。”


    陳含玉聞言麵色一僵,片刻後才開口說道:“所以現在大離的關外道丟了,十三道變成了十二道,離朝的祖地彥天城也沒了,變成了北狄的玄龍城,天符皇帝也留在北狄回不來了。”


    劉傳玉輕聲卻篤定道:“太上皇會回來的。”


    陳含玉有些頹然道:“我當然知道父皇的考量,可他深思熟慮也好異想天開也罷,偏偏就是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也沒考慮過母後的感受,現在國不像國,家不像家,我身邊可就隻有你一個老人了啊,劉伴伴,你真要如此一意孤行嗎?“


    劉傳玉搖搖頭,輕聲道:“太上皇曾說過,內閣首揆薑青乾大忠若奸,其實也是個可以托付之人,若非如此,他應該會死在北伐的路上。”


    兩人的這段對話沒有傳入何肆耳中,何肆也就老實坐著,沒有出聲。


    陳含玉歎息一聲,如實道:“劉伴伴,我實在是想幫但又無能為力啊,我怕我摻和了這檔子事,哪天晚上一覺醒來,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劉傳玉點點頭,“我知道的,太上皇說過,叫我看著陛下,陛下要是數典忘祖成了仙人……”


    陳含玉咧嘴一笑,自己接話道:“就把我的腦袋擰下來。”


    劉傳玉也是笑了,又是補充道:“還要像掐黃瓜一樣清脆,這可真是為難老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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