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試圖平複自己的心緒,可眼前的楊寶丹,真假難辨,強行調動伏矢魄的反噬也使他腦中一團糨糊。


    何肆喑啞的聲音中好似帶著一絲哀求,“告訴我,寶丹在哪裏?”


    眼前的人如果是蘭芝的話,那她也是和自己朝夕相伴八年的姐姐啊。


    楊寶丹笑著轉了轉身,淺綠色裙擺飄蕩,水佩風裳,輕聲道:“就真真的站在你麵前啊。”


    這個回答落入何肆耳中,聲如蚊蠅,卻又不啻驚雷。


    不知真正的楊寶丹還在騎著老趙趕往京城的路上,關心則亂的何肆,近乎確定蘭芝奪舍了楊寶丹。


    他不想承認,但心中的驚慌已經讓他無法保持冷靜了。


    何肆握住龍雀大環的手又是放開,整個人不可遏製地顫抖。


    楊寶丹見他那驚懼的模樣,笑容更甚,這個弟弟,對自己狠,沒話說,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就是太在意身邊人了。


    如此“心慈手軟”,終是成不了狠角兒,原以為他能吃一塹長一智,現在的他會變聰明很多,可他的表現,還是不免叫自己失望了。


    若是這樣的心態,他根本沒資格上棋盤。


    過河卒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須得持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哪有這般回頭望的道理?


    都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可他憑什麽覺得對自己狠一些,就可以對抗天命了?


    逆天而行的代價是可以一力承擔的嗎?


    天老爺可不管你什麽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說白了,這甕天就是天老爺的池塘,水淺王八多,他完全可以站在岸邊,一個一個把王八拉起來,挨個放血。


    著實令她有些無奈啊,真這麽在乎所謂家人的話,一開始就乖乖和天老爺談條件不就好了嗎?


    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似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原因,何肆近乎天真且幼稚地問道:“寶丹真的是你的宿慧轉世嗎?”


    楊寶丹笑意更濃,覺得趁他現在六神無主,再騙騙他。


    “你以為這甕天之中,有仙人來此,有多少是規規矩矩以心識投胎轉世的?多半都是奪舍,你不覺得楊寶丹和你二姐何葉有些肖似嗎?畢竟相由心生啊。


    “你以為世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你被謫仙奪舍,揠苗助長,躋身三品,之後墜入京越大瀆還能不死?是不是有些癡人說夢了?


    “更別說你還能夠順著京越大瀆一路南下去到江南?你見識過京越大瀆的壯闊吧?自北向南流向、水源和排蓄在各段均不相同,極端複雜,四個節點、五種流向,你真以為自己是順流而下的?


    “還這麽巧被一個楊氏鏢局的少東家垂釣泛舟之時打撈起?偏偏這楊家還一家子大善人,對你足夠推心置腹。


    “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楊寶丹會對你一見傾心呢?之因為你那還算清秀的樣貌嗎?那不是就見色起意嗎?人家本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富養千金,會這般膚淺嗎?


    “你別忘了,你一開始就當著他麵吃了兩個假馬匪啊,再心大的女子,也不會對你這種幾乎邪魔外道之人心生好感吧?


    “更何況你們才認識短短數月,憑什麽你們就能情比金堅,私定終身?而自家大姐何花陪了你十四年,你怎麽就能在明明兩情相悅的情況下隱忍這麽久呢?


    “如此輕易的頭婚未娶,二婚又許了,何肆,你本不是多情之人啊。你以為是因為北上回京的路上的兩人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叫你最最難銷售美恩人?


    “嗬嗬,憑此就能互生情愫?天下哪裏還有這麽多愛而不得?


    “還有你雖一路艱險,但你每次都能險死還生,化險為夷,甚至武道不斷精進?修煉六年落魄法才勉強將屍犬魄化血的你,短短數月,就已行將圓滿了,這些你不覺得奇怪嗎?好似所有機緣都圍著你轉,所有人都對你好,你憑什麽眾星捧月?你配嗎?


    “你早該有所覺悟的,因為你就是得天獨厚之人啊,所有的恰逢其會,其實都是老天自有安排。而你,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老天爺欲取姑予,真心待你不薄了,可到了收園結果的時候,你就開始高喊什麽‘我命由我不由天’了嗎?


    “可要是沒有天眷,你早該死了啊,遠的不說,今年二月你就該無聲無息地瘐斃獄中了,所以你現在的掙紮,除了徒勞無功,這就隻能暴露你的貪得無厭了。”


    楊寶丹每說一句話,何肆的心就更沉一分。


    一頭不長的赤發夜風中飄揚,好似殘燭搖曳,垂死掙紮。


    久久無言,這番振聾發聵之言,近乎摧折了何肆本就危如累卵的心境。


    何肆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宿命。


    幾句話將他全盤否定,將他打回原形。


    他不在乎什麽金銀財寶,不需要寶馬香車,不渴望珍樓寶屋,婢女成群,若是沒有這一路走來的命途多舛,他甚至連武道都可以不求。


    夙興夜寐,耕耘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又有何不可?


    他隻想守著自己小家,可到頭來,蘭芝卻告訴他,這一切,都不該是他應得的,所有的天賜,都是平賈和售,隻是一場欲取姑予罷了。


    楊寶丹看著何肆一臉摧悴,輕聲道:“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第二件事嗎?”


    何肆當然記得,卻是搖頭。


    毅然決然也好,自欺欺人也罷,總歸是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


    言語如刀,殺人無形,終歸不外乎捧與罵,他又豈是那輕易被罵殺之人?


    何肆說道:“你不是楊寶丹,刈禾與我說過,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連她的話都不要相信。”


    楊寶丹聞言嗤笑道:“那這句話你怎麽就相信了呢?”


    見到何肆麵目猙獰,毫無人色,楊寶丹自問自答,“看來你是忘了,那我提醒一下你,你答應我的第二件事,就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傷害我,不能強迫我,不能威脅我,更不能打我!其實挺傻的對不對?不能傷害不就包括了不能打了嗎?”


    何肆又是緩緩伸手握住龍雀大環。


    楊寶丹見狀,挑眉問道:“所以,你這是要對你家寶丹大姐頭動手嗎?”


    何肆看似堅定道:“你不是寶丹,這身子也不是寶丹的,你沒有戴我送寶丹的簪子,手上也沒有那塊唯一可以證明她野釣戰果的魚驚石……”


    楊寶丹搖搖頭,目露憐憫之色,“想不到事到如今,你竟這般地自欺欺人,著實可笑可憐。”


    何肆沉默片刻,說出了心中所想,他現在隻想反駁眼前人,本來這話隻能肚裏作數的,現在卻是管不得這麽多了。


    “明妃相最多是幫我修成了鎖骨菩薩賜下的機緣,不能治愈我的傷勢,隻是叫我後來短暫擁有了近乎四品大宗師的體魄,我的骨傷,肉傷,從來都是雀陰魄化血的功勞,與你交媾,必然會催動僅剩的雀陰魄化血,我現在的伏矢魄獨木難支,屆時落魄法大成,我的肉身或許因此圓滿,但隻會叫我三魂寂滅,成為革囊。雖然你現在已經不是二姐的宿慧了,但刈禾依舊能夠感受到你,所以你或許還未有什麽特殊的手段,想要借機學會落魄法,切斷與她的聯係。”


    楊寶丹微微驚訝,笑道:“不錯,心思縝密,我這弟弟長腦子了。”


    何肆搜索枯腸,想要尋出破綻所在。


    楊寶丹也不著急,就等著看他能否破局。


    何肆龍雀大環忽然出鞘,對著她就是劈頭蓋臉。


    楊寶丹不閃不避,龍雀大環的刀鋒落在其頭頂,終是收勢停刀。


    何肆一臉難色,楊寶丹則是笑道:“嚇死我了,還以為我要死了呢。”


    眼前之人怎麽看都隻是個未入品,萬不是何肆一合之敵,誠然楊寶丹也就隻有如此境界,但若真是那蘭芝,怎麽沒有手段擋住自己一刀?


    她真吃定自己不敢下刀了嗎?


    何肆不禁頹然,因為的確如此。


    何肆問道:“老趙呢?”


    楊寶丹卻是輕笑道:“別試探了,用不著這麽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的辯證,其實也好證明,要不要和我睡上一覺?看看這副身體是不是你那曾經水乳交融過的明妃相?”


    何肆心亂如麻,詰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楊寶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道:“我想做什麽?很簡單,我想讓你認清自己,認清這個世界的真相。你以為你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但實際上,你隻是他人手中一枚棋子而已,從來不得自由,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上天賜予你的,最可笑的是你從未想過這一切其實都是有人在背後操控,是你笨,還是你真不敢想?”


    何肆緊握雙拳,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來越強烈。


    卻仍是不輸陣道:“狗日的劉景摶,他要是真這麽算無遺策,難道是他犯賤?下場找打?就算是我這等小人物,也沒見他如何的手拿把掐啊?”


    楊寶丹笑道:“那你還真是客氣當福氣,人家本來隻想和你好好談談的,給你開出的條件也是真心實意,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可惜你不珍惜,這不現世報就來了嗎?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好死?”


    何肆怒發衝冠,卻是強壓自己心頭劇震。


    以手掌重擊自己額頭——是宗海師傅那裏學來的“當頭棒喝”。


    用力之大,連眼眶裏兩汪血泉都是打散,卻是毫無成效。


    “行了行了,我這何肆老弟還是個孩子呢,別給他嚇壞了。”


    何肆猛然回頭,看向遠處雙手攏袖的李鐵牛。


    “鐵牛大哥!”


    好似落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


    李鐵牛優哉遊哉地從旁走過,笑道:“我有點喝多了,吃得也多,這不是怕吐出來浪費嘛,就溜達溜達,消消食。”


    何肆懇求道:“鐵牛大哥,幫幫我。”


    他隻求解惑,不求其他。


    李鐵牛伸手拍拍何肆肩膀,笑道:“老弟,她不是楊寶丹,放心吧,她說的那些話,有真有假,但是我也不好掰碎了,揉爛了和你說,你就全當是假話聽吧,別往心裏去,對了,我都忘了,你現在也沒有心……”


    何肆有心為之的當頭棒喝,卻不如李鐵牛隨意拍肩。


    當即又是恢複不少清明。


    李鐵牛含笑說道:“那我繼續溜達了啊,何肆老弟,把你那家夥事兒收起來,給她找個客棧住下就行,然後回家好好睡上一覺,什麽都不用想。”


    看到李鐵牛出現,楊寶丹的眼裏的笑意慢慢散去,冷聲道:“你能不能別這麽陰魂不散的?”


    李鐵牛點頭笑道:“行行行,我這就滾,不礙你眼了。”


    然後李鐵牛又是轉頭看向何肆,擠眉弄眼道:“可別由著她亂來啊,你們到底還算是姐弟,真滾到一張床上去了,這算亂倫的……”


    何肆聞言一怔,李鐵牛卻不再多言,垂頭負手離去了。


    楊寶丹咬牙切齒,心想早知道他問自己“需要幫忙嗎?”的時候就不叫他滾蛋了……


    何肆站在原地,心中紛繁複雜,一時間無法理清思緒。


    鐵牛大哥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著四六,但如此態度,卻叫何肆無形之中稍稍鬆活心弦。


    楊寶丹收起冷聲,輕笑道:“不和你鬧了,你家寶丹大姐頭正在鉚足了勁往京城趕呢,最多兩天時間就到了,你問的老趙,也和她在一起。”


    何肆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眼前之人了,她說得話,哪些是可以信的?哪些是不能信的?


    何肆隻是問道:“你身上的見天劍是哪兒來的?”


    老趙幾乎就是楊寶丹的貼身仆從,以老趙現在的實力,足以掃平大多鬼蜮伎倆了。


    楊寶丹不答反問道:“還記得苕溪府乾元縣的道士山嗎?”


    何肆聞言稍稍恍惚,現在的自己頭疼欲裂,神思也不如平常清靈。


    要說倒士山,何肆可隻有一點兒模糊的印象了。


    畢竟自己看似歸家才兩月不到,但和宗海師傅在夜航船上就花了十一年十年光陰。


    隱隱記得,當初趕路路過乾元縣一間茶肆,好像就在倒士山腳下,楊寶丹本來是說想去看看,因為倒士山傳說那是一位鑄劍宗師,冶鐵,磨石,淬水之處。


    後來自己不想繞路,茶肆老板娘也說,“上去倒士山,下來豬頭三”,最後就沒上去,依舊趕路了。


    楊寶丹說道:“她來找你的時候,路過苕溪府,便和老趙登上了倒士山,然後我趁機取走了這把見天劍,也就是昨天午後的事情。”


    何肆卻是一臉警惕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楊寶丹反問道:“這也提防,那也提防,我該如何與你相處呢?”


    何肆沉默,心想,這蘭芝先前所言,必定不是無的放矢。


    她是想讓自己信任她嗎?到底是何用意?


    楊寶丹知道何肆現下滿腹疑團,說道:“再想下去,不是要瘋就是要死了,別想了,還不把你的伏矢魄收回去? 你要是暈了過去,我可就要撿現成的便宜了啊。”


    何肆不動聲色,隻是依李鐵牛所言,說道:“我們找客棧去吧。”


    楊寶丹真就是徹底撤去那副刻薄嘴臉,無奈搖頭,笑道:“就知道你不會聽,那走快點吧,你這個戇頭,是真不識好賴人。”


    說著楊寶丹又是要上前攬住何肆的手臂。


    何肆麵皮微顫,卻是沒有躲開,他本就有所猜測,如今再依蘭芝所言,自己是有天眷的,不到真正收園結果的時候,自己還真不用太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蘭芝和那天老爺的勾結,他不清楚,戮力同心也好,各懷鬼胎也罷,總歸是利益一致,不會動自己。


    現在的何肆,屬於是有那種“天不亡我”的福慧托底。


    何肆也是心念一動,恢複那刈禾留下的障眼法。


    楊寶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笑道:“雖然是假的,但還是這樣看著順眼。”


    於是何肆帶楊寶丹去找客棧,楊寶丹狀若小鳥依人,半靠著何肆的身子,忽然說道:“我們六年沒見了,沒想到家裏還是這麽小,我還以為咱爹已經攢夠了買大房子的錢了呢。”


    何肆聞言愣了愣,苦笑道:“這會兒又從大姐頭切換成二姐了啊?”


    楊寶丹說道:“沒差啊,反正你都是叫姐的。”


    何肆點點頭,說道:“我入獄之時,打點花了不少銀子,所以一直就沒買新房子。”


    楊寶丹說道:“不買也好,以後一家人搬去江南吧,天災人禍都少,不是有一句詩說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嗎?”


    何肆扭頭“看”她,不解問道:“依你之言,我不是死定了嗎?還有以後啊?”


    楊寶丹笑容神秘,撇嘴說道:“這誰又說得準呢,而且你死了,說不定就人死債消,天老爺也懶得和你家裏人過不去了,他應該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應該不是?”何肆嗬嗬一笑,“那他氣量是大的,畢竟今天他娘可遭老罪了……以後我天天也會記掛他媽的。”


    楊寶丹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別動不動操他媽的,委婉點。”


    何肆想了想,真心實意道:“那就祝他媽日進鬥精。”


    楊寶丹好不容易咂摸出未來,笑得花枝亂顫,用肩頭撞了撞何肆,“你損死了。”


    何肆聽著耳邊模糊隱約的笑聲,一時恍惚,輕聲呼喚。


    “姐……”


    “嗯?”


    何肆語氣輕柔,帶著幾分祈求,“我們不做敵人好嗎?”


    楊寶丹卻是搖了搖頭,淡然道:“又開始說小孩子話了不是?別抱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到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何肆問道:“到時候是什麽時候?”


    楊寶丹想了想,說道:“起碼得等正主來了,我這個冒牌貨露餡再說吧。”


    何肆不解道:“我在等人支援,你又在等什麽呢?”


    楊寶丹笑道:“我也在等人啊,有好多誌不同,道不合的道友呢,所以各憑本事吧,我就是想著趁這段時間見見你,見見父母,也見見這家。”


    何肆不知道到底哪一麵才是真正的蘭芝,她給自己的感覺,十分矛盾。


    何肆說道:“刈禾說她不出手,沒有人能攔得住你,她留了手段在我手上,所以我應該還有辦法亡羊補牢的。”


    楊寶丹卻是不以為意道:“她那話是沒錯,因為小看我,就是小看她自己,但是我的傻弟弟啊,你以前就老是口是心非的樣子,這麽多年,一直沒改,要我看啊,你還是成為孤家寡人一個,勝算更大些,可惜你貪心不足啊,明明屁大本事沒有,卻什麽都要護著。”


    何肆想了想,隻能說道:“刀鋸斧锧,甘之如飴……”


    楊寶丹還是不解,問道:“為什麽不聽天老爺的呢?你明明可以好好地陪著家人過完這輩子的啊?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損失。”


    何肆沉默許久,輕聲道:“主要是我信不過他,而且還有這麽多人想救我呢,屬實沒有自暴自棄的道理啊……”


    楊寶丹問了和陳含玉一樣的問題:“就不怕牽連他們嗎?”


    何肆說道:“怕……我說不出什麽刀鋸斧鉞,我自受之,必不令貽害親朋的大話,但隻要盡我所能,我想他們應該也不會怪我的。”


    楊寶丹歎息道:“你還真是任性啊。”


    何肆無賴道:“我還是個孩子啊。”


    楊寶丹卻是蓋棺定論道:“沒有人會把你當孩子看待的,你死定了。”


    何肆問道:“那我死前討饒行嗎?”


    楊寶丹沒好氣道:“那你倒是少罵他娘幾句啊。”


    何肆搖搖頭,“那不行,肆言詈語憋在心裏,心就髒了,還是罵出來幹淨。”


    楊寶丹無奈道:“你就死不悔改吧。”


    何肆反問道:“沒錯為什麽要改?”


    楊寶丹忽然不說話了,然後寂靜的街道上,就隻剩兩人的腳步聲。


    何肆最後將楊寶丹送到客棧,轉身就要離開。


    楊寶丹忽然叫住了他,說道:“明天見。”


    何肆點了點頭,“明天見。”


    不多時候,何肆一人返回何家,屋裏多添了幾盞燈,還算亮堂堂的。


    何葉吃多了,躺在炕上,兩手捧著肚皮,而原本的師伯屈正卻不見了,是被搬去了自己的屋子躺著,因為姐弟三人晚上還要睡大盤炕。


    何三水坐在已經收拾幹淨的八仙桌前,已經有些酒醉糊塗,不過何三水的酒品也不差就是了,喝多了不會像李鐵牛一樣說胡話。


    何肆好意提醒道:“爹,喝了酒就別坐在風口了,小心著涼。”


    何三水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何肆坐下。


    何肆坐下,桌上放著橘皮醒酒湯,他沒喝,因為沒有醉意。


    酒是糧食精,這話半真半假,以何肆的內練本事,提煉水穀精氣不成問題,現在就有些浪費了。


    因為之前氣機一湧,當即就震散了酒氣。


    何三水問道:“把寶丹送到客棧了嗎?”


    何肆點點頭。


    何三水又問,“小四,你身體看起來好多了,就是你這嗓子是怎麽回事?”


    何肆想了想,說自己是風寒束肺,瘀血阻絡,猝然聲嘶音啞。


    何三水點了點頭,沒有想太多,壓低聲音說道:“去哄哄小花,她在廚房,你可千萬機靈些。”


    何肆應一聲,何花齊柔兩人現在都在廚房呢,一個燒火煮水,一個刷鍋洗碗。


    何肆也就直接走進廚房。


    聽到何肆進來,齊柔雖不抬頭,卻是微笑著問道:“回來了?”


    何肆笑著應聲道:“嗯,回來了。”


    齊柔洗完一個碟子,伸手在襜上擦去水跡,轉身就來拉何肆。


    何肆有些心虛,怕她察覺出什麽,卻是沒有閃躲。


    齊柔問道:“晚上喝酒也不少,要不要喝點解酒湯?”


    何肆搖搖頭,說道:“不用了,兒子現在是武人,有氣機傍身,喝這點兒酒醉不倒的,別說我了,連爹都行。”


    廚房外傳來何三水的笑罵聲,“臭小子,什麽叫連爹都行?”


    何肆莞爾一笑,認真道:“娘,今天辛苦你了,張羅這麽一大桌菜。”


    齊柔麵色帶著幾分擔憂,欲言又止。


    何肆此刻斂藏了伏矢魄,察覺不出她的表情。


    齊柔還是沒忍住,問道:“身子都還好嗎?”


    何肆怔了怔,然後點點頭,說“好”。


    也不算騙她,聽力的話用續脈經養幾天就能恢複了,視覺的話,就等著陷入趁機的伏矢魄複蘇替代,至於補心之事也有了著落,若是沒有眼前近憂,倒是一切都好說。


    因為何花也在,齊柔沒有問楊寶丹怎麽樣了,反正剛才父子倆的對話她也聽見了。


    齊柔說道:“小花,我這邊鍋子都燒熱了,不用添柴了,你出去坐會兒吧,你也累了。”


    何花搖搖頭,“沒事的,我來洗碗就好,娘你去歇著吧。”


    齊柔本意就是想要讓他倆獨處一會兒,也就答應了,對著何肆說道:“小四,你陪著點兒。”


    何肆“嗯”了一聲。


    何花還真要動手洗碗,何肆卻是直接拉著她在爐灶邊坐下,讓她坐在自己懷中。


    何花麵色微紅,掃了一眼被齊柔帶上的房門,終於還是沒有掙紮。


    隻是小聲說道:“爹娘都在外頭呢……”


    何肆卻是像隻受傷的幼獸,低低嗚咽,“姐,讓我抱你一會兒,我有點兒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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