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狗日笑甚嘞?”我父親大約覺得他該做的事,沒做好,被人聽了房,有些惱羞成怒。


    “聽見沒?你三弟做了爬牆狗,被你三弟媳婦拎了回去,你不去拉架?”


    “你狗日的,揚眉吐氣上了!”我父親在床南頭被窩裏,用腳踹我母親腚,那一下用力了。


    我母親疼了,也生氣了,側身向牆,用腳回贈我父親一腳。自此多少天,我父親像蛇盤著,不敢造次。他甚至懷疑那是我母親的憤怒提醒,但那時他是梁山伯,心沒有炸裂,還沒有縫隙。


    看著我母親夕陽裏雄糾糾的背影,“吃飽了撐的!”他聽見我母親哼著歌,迷麗裏是那樣美,如同女神飄逸,在心裏罵:狗日的,長得還挺好看!俗人幸福了,忍不住多看兩眼。


    同樣擁有一雙狐狸眼睛的,還有那位心靈躁動的李宜忠,牛芳芳快要生了,這些日子,挑了他腳筋一樣不能動,讓他六神無主,這個新嫁娘人才不錯,秀色可餐,可就是怕吃不到嘴,土地公公這是亂點鴛鴦譜,憨憨的李建木不解風情,怎麽能把這樣水晶一樣的女人下嫁給她,臉盤子不錯,腚盤更好,圓滾滾的,哎!糟蹋了!他搖搖頭,立一會兒,見沒人注意他,就跟了過去。


    這是一隻饑餓的蒼狼,閃著欲望的目光,象探照燈一樣,一遍又一遍搜索著可疑目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焦慮審視著鬥獸性行為的可行性,獨狼窮凶極惡,舌頭舔著幹裂的嘴唇,希望夜幕快些降臨。


    夕陽最後一抹紅,為了渲染某種氣氛,故意拖延時間,烏白的雲,靜靜躺在星河裏,象浪花堆疊的泡沫,我母親則憧憬在婚姻生活的甜蜜裏,這是一個健壯如同公牛的男人,她有把握訓服他:她相信來日方長!不曾注意天時已晚,不期而遇的危險,在下一刻就要降臨了。


    鑽過茅草橫生的地塊,找到一大片白雲似的鹽堿地,她興奮起來,這個為了自己幸福生活的小女人,正陶醉在勞動的喜悅裏,哼著歌,心情愉快,絲毫不為自己不幸的婚姻而痛苦,更不為自己爛成一包糟的生活而滿腹惆悵,她甚至一隻手背在後腰上,另一隻手不停掃著,那哪是勞動,分明是一種可以愉悅人心靈的舞蹈。


    沒有人,確定沒有人,快如閃電疾如風,象狼一樣,李宜忠跳竄過草梢,在孤光殘影裏,我母親儼然是仙女下凡,一種電流一樣可以瞬間擊穿厚厚岩石的藍光,象激光一樣,成一道直線,射過去,閃擊,沒有成功,卻因一棵被人砍過的玉米根絆倒,一個狗吃屎,麵卡地,栽在我母親身後。


    那如悶雷,噗地一聲,讓我母親驚悚一下,猛地轉身,背後的手還在,隻不過一陣痙攣,手中的掃帚,扔出很遠。


    李宜忠臉埋在草裏,半天爬不起來。


    “你是誰?你要幹什麽?”她呆呆的,目光驚悚,眼睛睜得大大的。


    “是我!是我!不要怕!”臉抬不起來,手卻舉得老高。


    我母親本能往後退了兩步,那隻粗糙烏黑的手,不是旗幟,無法表示李宜忠,初來乍到,還啥啥分不清。


    他艱難地爬起來,臉上還有草屑,不知什麽東西把臉鋸出一道血口子,正恬不知恥往下滴血,腳麵更是被玉米根戳得破破爛爛,腿好象也被硬地擠搓一下,有些疼,“噢,你是建木家新來的二娘吧?我剛才看走眼了,以為是有人偷莊稼,你掃鹽堿做甚嘞?”這個借口雖蹩腳,但也挑不出毛病,“草拌的,草拌的!瞧我這急勁!”


    “噢,原來是這樣,剛才咕咚一聲,嚇我一跳!”


    “沒事的!二娘,不是我挑事,我們賈家溝八十多戶人家,你嫁給誰不比嫁給李建木強?你就算要破罐子破摔,也不能找根棍摔,高會計那張嘴,能說會道,你家的那些事,全讓他添油加醋講完了,有些話都夾不上筷,他也講得出?不過,李建木實在不能算個完整的男人,你看,他歲數比我大多了,要論起來:他早該有一串小孩了,我都有三四個嘞,他年輕時候,有個叫梁冬青說過給他,在他家三天,人家是哭說走的,誰給你說的媒?這坑挖得不淺,這不是活埋人嗎?死罪好受,活罪難熬,是不是?你說你年紀輕輕的,咋就遭這份罪?你別看他外表和建輝大爺一樣,可一娘生九等,個個不一樣,人家那是博古通今,一樣通,樣樣通,看人家五個閨女,陳大娘尚年輕,此生不生兒子誓不罷休,而建木二爺,看著不憨,象個大人物,實則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嘞,你是咋想的?”


    “我沒咋想,就這麽瞎鼻子瞪眼往前過唄,哪兒黑哪兒住!”


    “那可不成,我跟你說:你們那一枝裏,除了建輝爺還湊合,其他都不是省油的燈!”


    第3章:


    “你能告訴我,你掃鹽堿土做甚嘞?”


    我母親搖搖頭,“掃這個犯法嗎?生產隊不讓掃?”


    “那倒不至於,生產隊的事,還不是我說了算?要不然,我當這隊長幹啥?”


    “你走吧,我要掃土!”這家夥不懷好意,我母親雖年輕,這一點兒還是看得出來的。


    “那不行!你腳下站的地,可是我們生產隊的,這地裏可不光有鹽堿,可還有沒有收割的莊稼嘞,都半仁了,馬上要成熟了,萬一被偷,算誰的?我得對全隊308人負責嘞!”


    “我保證……!”


    “你拿什麽保證?萬一是別人偷的,也算在你頭上?你豈不是虧大發了?”


    “你這人咋這樣不講理呢?”


    “跟我講理?跟我講理的人,都到地下聽地狗子叫喚了!我是生產隊長,不講理已經成為了常態。”


    “我沒有偷,你憑什麽算我頭上?”


    “你形跡可疑:萬一你一邊掃鹽堿土,一邊偷些莊稼藏在布袋裏,怎麽辦?我又不能一天到晚跟著你?說不定掃土就是個幌子,這秋天已經來了,我怎麽防賊?你又是下了工一天到晚在莊稼地裏亂竄,防不勝防呀?”


    “不和你說了,你這個人好無賴,土我不掃了,我回家行嗎?”我母親扛起掃帚就走。


    “這樣不好吧?你掃鹽堿土幹甚?必須交待清楚,要不然,我跟你上你家裏,看個究竟?”


    “不行!”我母親慌了,被一團麻纏住了。“你們的李會計不是嘴敞嗎?你不會問他?過幾天我要弄這些土,他眼又不瞎?”這家夥象狗皮膏藥,粘上很難撕掉,這麽大晚上,一男一女,說不清,又是瘋言瘋語。


    “親講近,房講寸,你們房份那麽近,關鍵時候,他不得留一手?”


    “你想怎樣?”


    “我聽你三弟說:你以前嫁過人,因為不能生養,被人家攆回了家,可有這事?”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這狗日的李宜忠打人打七寸嘞,哪有當人麵揭人短?這招陰毒呀。


    我母親既感羞恥,且又憤怒,拳頭打在棉花團上,全然不給力,臉一熱,我母親的淚水撲簌簌掉地上,嫁過人,且不生長,成了我母親那時洗涮不掉的恥辱。


    “你看你看!二大娘,我本無惡意,要怪就怪李建玉,逢人知人對人說,那張破嘴,咋就管不住呢?壇口好紮,人口難紮,你要想不被人談論,至少明麵上沒人敢談論,辦法也不是沒有,就看你二大娘怎麽做,你是個聰明人,我喜歡和聰明人做事,你明白嗎?我不僅可以在群眾會上為你正名,還可讓全隊人幫你掃鹽堿,他們還不敢放個屁!公社和大隊一直頭疼鹽堿地的事,想過許多法子,都不湊效,掃鹽堿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能行?”


    “怎麽不行?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導我們: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你就沒有一點兒別的什麽要求?”我母親擦去眼淚,怕和恨是沒有用的,急中生智。


    “當然,二大娘聰明了,我是男人嘛,咋會和你一個女人計較?我就那一點兒要求,你懂的!”


    “好!我答應你,但不是此時,更不是此地,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這兒也太不象樣,而且後麵草裏有墳,挺瘮人的,要找個好一點兒地方,且有鋪有蓋,又不引起別人注意,這樣地方有嗎?”


    “讓我想想,應當是有,隊伍怎麽樣?”


    “不行!那兒人多眼雜,萬一哪個闖進來,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母親剛剛結婚十天,就發生了這樣齷齪的事,要不是我母親機警,就掉進了茅坑裏,在我成年以後,怎麽也想不到母親用了這麽一個損招,這一招,算是出奇製勝,她又沒讀過多少書,是如何做到的,我至今無法理性去分析。


    “你知道有什麽好地方?”木魚嘴咧開,就像後來我看《天仙配》電影中老槐樹開口講話。


    “我對你們這兒熟悉,隻知道一個地方,你敢不敢去?那兒一定沒人!”


    “我們這兒有這種地方?我怎麽不知道?快說,它是什麽地方?”


    “小鬼廟!”


    “小鬼廟?”一聽這名字,李宜忠頭皮發麻,“那兒你也敢去?剛才你還害怕身後墳地!你不會蒙我?”


    “豁出去了,我去家拿件衣服,鋪蓋你負責,下半夜頭遍雞叫,不見不散,你要是不敢去,就算了,還不是為了活這樣一張臉?你答應我的條件不準變,鹽堿土歸我!”


    天已經黑了,黑色交易已經達成,他們各自心安理得回去,李宜忠路過大隊商店,賒了瓶酒,他要酒壯慫人膽,其實這就是我母親權宜之計,且漏洞百出,但人在欲望燃燒時,就顧不了那麽多了,母親是賭定他到不了小鬼廟的,所以才設下此局。


    小鬼廟距離我們家有將近一裏路,且在直南方向,中間要爬過兩道溝坎,還在穿過亂葬崗,且在亂葬崗正中間,那是大地主沈少東活埋死人的地方,據說楊思懷當年斬殺陸宏昭也葬在那裏,怕冤魂纏身,最初也草埋於此,是大地主沈少東捐了善款,改埋現在之地,後來共產黨平定天下,將陸宏昭周邊墳地全部清走,修葺成現在烈士陵園,供人瞻仰。多少冤魂死鬼都曾橫屍那裏,狗拉狐狸拖,更多是那些沒有成丁的死小孩,據我媽說:我的還未混到名字我的哥哥也丟在那裏,鷹啄狼扒,白天太陽在頭頂,且陰森可怕,到了晚上,鬼哭狼嚎,實在是恐怖,為了鎮鬼,建個小廟,每天熄亮不盡,經過那裏的路上,就不再有人。


    陳莊就住在與小鬼廟一河之隔之地,那些歌謠看似戲虐,實則恐怖。


    小陳莊,靠亂崗,


    死小孩頭勾麵湯,


    越吃越噴香……


    那一夜據說李宜忠嚇個半死,多少天緩不過勁來,而後才想明白:他是上了女人的當,就算一碗藥,苦澀難咽,也隻能皺著眉咽下去,永遠在心中無法釋懷,據說見證李宜忠死那一天的人回憶,他雙手紮煞,口中呢喃不止,“鬼!鬼!這不是我的錯,我色迷了心竅,上了女人的當,你們就饒了我吧!”而後雙腿一蹬,駕鶴西去,這個迷淹沒歲月河裏,一蕩一蕩,沉入水底。


    鏡頭切換,回頭續接。


    牛芳芳大著肚子,弄好飯,剛想坐下去歇息,見男人拎著瓶酒進來,且神氣活現吹著口哨,跌宕起伏,“又買酒去了?就不能少喝點兒?不喝死不了人,不吃飯你活不過七天!”


    李宜忠一屁股坐在飯桌前,“我的事你少管,去,把在外頭瘋的野狼嚎都給我喊回來!”


    “要喊你喊,他們不聽我的!”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越來越沒規矩了,在這個家裏,誰是大小王搞不清楚?沒有我罩著你,多少又髒又累的活等著你,你不知道呀?你不是還想著當婦女隊長嗎?沒我說話你行嗎?是賈雲貴買你的帳,還是田家興買你的帳,就連我這個隊長,他們都不服,這石雲生是一下地獄再也不回頭,李建玉這麽搗蛋,我還不是一屁股坐在生產隊這把交椅上,我可是做了許多雙小鞋,等著給他們穿!”


    “你別把他們全惹了,要不然把你隊長下了!”


    “他們敢!他們有計老龍,我有老龍計!”


    牛芳芳聽見他說得信心滿滿,樂得她屁顛屁顛走了。


    望著女人笨拙的背影,心裏樂開了花,再牛的女人,架不住唬和哄。一想林蘭香那小女人這麽快就被他降服了,這是個一輩子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不用他出一分錢養,還可以隔三差五享受,這他媽的天底的美事,全讓他一個人趕上了,這就是命呀,好運來了,山都擋不住,李建木你是我二爺,我得稱呼你,可不能白稱呼,得給你縫頂綠帽戴上,酒喝得爽,倏地一下從喉嚨流向全身,堪比電流,他喝著喝著高興唱起來:“雄糾糾,氣昂昂,今晚我就要跨過鴨綠江,為享受,保滋味,我……”


    飯還沒有弄好,林蘭香就悄不聲聲來到了家裏,“還忙著呢!”


    “昂!”李建木把風箱拉出噪音,“你不去掃金子嗎?這麽早就回來了?”


    “有件事讓你辦,你要是辦好了,今晚給你顆神密果吃!”


    “吹!我就沒聽說過有這種果子!”


    “那是你沒吃過,當然你更沒聽過!”


    “嘿!嘿嘿!十七的還想纂十八的,我真是苟活幾十歲,神密果我是沒見過,更沒聽說過,皇帝果我倒是見過,更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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