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宜忠第一次理直氣壯闖進李大會的院子裏,以一個趔趄的方式,栽在那個院子裏,想不到,這個象守護神一樣的李建玉,隔牆有耳,走出那裏,感到背後冷颼颼的,心生疼起來,這五元錢扔空地上,下麵剛好有條河,就這樣毫無意義打水漂了,笨呀,豬一樣笨,才剛剛兩三天,李建木就算會偷,也不一定能偷到五元錢,怎麽可能有五元錢托他捎帶?這個借口太笨拙了,豬都不會想出這種蹩腳的借口,李建玉在那裏發笑有理,這個蠢貨,賠了夫人又折兵,我估計這會兒腸子都是青的,等著吧,早晚收拾這隻騷公雞,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這裏是李建玉的地盤,輪不著外人來此撒野,真是蚍蜉撼大樹,你以為你是誰?李宜忠徹底清醒,他能想象李建玉那張嘴臉。


    不管怎樣,和林蘭香那張羞澀的窗戶紙被捅破,小女人會在利益和實惠麵前權衡利弊,早早晚晚得粘在他這張淫威網之上,要不他舍了臉、舍了祖宗不要,幹這個隊長幹什麽?吃點、喝點兒、樂點兒,呼--他吐出一口氣。


    夜色實在是深得探不到底,他象孤魂野鬼在遊蕩,那些空蕩蕩的地方,虛得怕人,回家吧,至少那裏還有個溫馨的女人在等他,於是,他加快腳步,甚至是帶著小跑,推著自行車在跑,幹嗎不騎?天知道,那一刻人就傻掉了。


    驚天大逆轉,這讓沈冬秋喜出望外,在絕望的山崖口,躑躅了很長時間,命運之神用手輕輕推一下,他複活了,他不是小人,懂得知恩圖報,如果沒有李建玉暗中推波助瀾,他不可能越過王格揚,取而代之,他是這麽認為的,其實,出現這個結局,李建玉也想不出所以然來,當沈冬秋拎酒提菜到他家裏,他欣然承受。


    “哎呀,過程就不說了,我是在劉子凡書記麵前,大舉褒獎你,反之,貶低王格揚,才把你扶正了,九牛二虎之力呀,這下子我算是把賈雲龍和王格揚兩個人都給得罪了,老弟呀,在那天大隊幹部會議上,我是力排眾議,結果卻事與願違,沈老弟,你說這酒我是不是該理直氣壯喝?”


    “那必須的!你是誰?金算盤,那名頭大了去了,公社上至劉大書記,下至秘書錢震祖,哪個不曉何人不知?就衝這,劉大書記也得網開一麵,你這名號是靠實力掙的,哪個敢不服?嫂子,你說我說得對是不對?”沈冬秋看上去粗枝大葉,這恰好掩飾他縝密的心思。


    柳氏邊夾菜邊看著外麵林蘭香用水瓢舀水,沈冬秋用眼一瞟,眼晴就是一亮,“她是誰?我怎麽沒見過?”


    李建玉瞅了一眼林的背影,“我新娶的二嫂,甭管她,來,沈兄,我們一醉方休!”


    “李建木家的?”


    “正是!”


    “你二哥豔福不淺,這女人,咦~,跌倒趴熱屎上了,真走實!嘖!~嘖嘖!~”沈冬秋端著酒杯,眼神卻掉進了東屋裏。


    “我二哥就是……”


    “你屁話咋這麽多!”滋溜一口小酒下肚,“這貧協主任官職不大,但大小是個台階,你直接上升到村一級,雖不能和金亮一比高下,但這是個台級,能在大隊一級混,對於你個人,是一件大喜之事!兄弟,你時來運轉了,下麵你的婚姻也該隨之而動了!可喜可賀!”李建玉這是要在話路上分岔。


    柳氏吐吐舌頭。


    “是嗎?我有那麽一天嗎?”


    “有!不僅有,而且會很快到來!你要重拾信心,而且是個不錯的女人!”


    “會如你二嫂一般?”


    “她算啥?!比她強!”借著酒勁,李建玉就吹捧起沈冬秋來。


    沈就心花怒放,他隻是不明白:柳淑琴這麽個俏佳人,是怎麽栽進李建玉這匹瘸腿馬的網箱裏的?一切皆有可能。


    沈冬秋知道最重要的話,他沒有聽到,多少有些遺憾,但話已經走進死胡同,再在上麵鑿,就會令李建玉不滿,所以糊塗得不吱聲,這是個可扶他上馬,再送他一程的人,也可以把他掀下馬,再踩他一腳的人,“來,三哥,我敬你一個,今後離不開你的提攜!”


    “喝!”春風得意須盡歡,李建玉樂享其成,這是人家感謝酒,歪打正著,是什麽力量改變既定方針?他把公社裏頭頭腦腦捋一下,似乎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這是一筆糊塗帳,管它呢,既然沈冬秋把它算在自己頭上,那就是好了。


    李精妙不願摻和兒子這種事,所以早早離開家,在李精樹家東麵有塊開闊地,他反反複複用步子東西南北各丈量好幾遍,在地上用幹樹枝算過,吸咂有聲,“能做住宅,但不夠開闊,有些憋屈,要是東西再長二尺地,那就更為理想,東西不足,南北有餘!”眼下那裏是山芋地,往西倒是可以,但那是李精樹家蘿卜地,雖是親兄弟,已經對麵不啃西瓜皮多年,往東是路,南北路,斷然無法更改,他唏噓著,卡在那裏。


    他已經看出來了,一山難容二虎,更何況,一個狡詐,另一個暗弱,分家是遲早的事,沒有辦法,手心手背都是肉,李精妙不願二兒子吃虧,可更大的忙又幫不上,他老了,能左右這個家的命運的日子不長,好歹林蘭香不錯,好賴不吭聲,但身上有股韌勁,不愁日月過不好,模樣長得紮眼,惹禍呀,要是能有個孩子就好了,早上看她幹嘔,他又驚又喜,如果是真的,就燒高香了,但傳言在那兒,就是因為這個,被人休了,怎麽可能會有了?他不好問,更不敢問,等著吧,歲月會洗去汙濁,留下鉛華,如果是這樣:李精倫辦的可是勝造七級浮屠的事。


    “喲嗬,這是丈量什麽呢?又有新的計劃?”


    不用抬頭,僅憑這刻薄之聲,也知道是誰,李精妙在地上跺跺腳,兀自走了。


    “牛氣得很,都不理人了!我這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上了!”


    “那叫一個活該!你看看你辦得那些事!”李建良並不買他老子的帳。


    “你沒聽見大丫的哭聲?還不快去,肖氏行嗎?”女娃娃的嗓子,就是尖厲,這稚嫩的聲音,宣布著下一代都正陸陸續續在來的路上,良莠不齊,有的長大,很普通,有的夭折,在人生的半路不到倒下,陪的是眼淚,留下的是撕心裂肺創傷的遺憾,扼腕長歎,人生的虛和實在走白,讓人無法左右,比死更可怕的是:敗累,累及子孫,在生育的路上,父母哪能料到?


    李精樹被嗆一下,卻笑了,笑得咳嗽不止,“狗……咳咳……狗日的,咳,咳咳,錯種嘞,胳……跟老子一點兒都不……咳,咳咳,象嘞,狗日的,明明就是我的種!”他的拐棍不斷搗在地上。


    深秋陽光滲水,看著耀眼,伸開手,就是一個字:冷!他在幹什麽呢?這塊地東西不足,南北有餘,難不成李建木要另建新宅?這是塊雞勒之地,東麵路已經堵死,如果要想做住宅,必須西延,延米粒大地,就到了他的的地裏,哼哼,要用我地也不是不可能,除非李精妙能夠俯下身子,親吻他的腳麵,那張臉還要讓他踢一下,否則萬不可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求我!難道精於算計李精妙不知道住宅之大忌?東西之地一定要富餘,南北不足尚可的道理?看來他打定了主意,等著這位和他擰了一輩子桀驁不訓的親親兄弟扳他頭搖,完全有這種可能,一想二哥要為一點地巴結他、哀求他,他就想放聲歌唱,兄弟倆大半生尿不到一個壺裏,如果是這樣,那……那豈不是又要壓他一頭?三山夾兩盆嘞,李精樹餡入沉思,這個李精妙,凡事蓋過自己一頭,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百通實在不是個玩意兒,問他點兒事,老是跟自己打哼哈,老小子真以為自己能看得山水紋路,料得人間吉凶禍福?別人高看你,我還就不撒你,你能咋地?李精樹拄著拐杖,挺直腰,要走個亮閃,無奈腰早讓女人給毀子,佝僂著,再也挺不直了,那時象錘子,鏨在磨石,不冒火花不算陰陽走電,現如今,內虛,有些空,走不出實的步子,李精準的女人他愛了一輩子,卻始終沒能上手,遺憾到骨頭上,正是這個豐滿的女人,誘發他色迷心竅,呀,呀呀!過煙的眼雲,卻折磨他一生。


    不厚道?厚道能怎地?一如他二哥?吃了多少虧?傻老冒一個,幹啥這麽著?老大給你留下半畝地還是一處房?還把長子過繼於人,圖個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良禽擇木而棲,是,他這一生是辦過件把昧了良心之事,可誰能把他怎麽樣?就算在風口浪尖上顛簸幾下,最終還不是軟著陸?李精準是聰明伶俐,死硬死硬的,可最終結局如何?身敗名劣,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活著最重要!


    沈冬秋從李家出來,搖搖晃晃,在酒的作用下,覺得自己是個人物,竟然晃到後槽坊去,跌跌撞撞,罵罵咧咧,還在大門口外,就咋呼上了,“個狗東西,不識人,狗眼看人低:曹真寶,你給老子出來,小樣呢,能開個酒坊就了不起呀,老子不尿你,你算個什麽東西……哇--哇哇--……”一個小風頭,象條靈敏的蛇,鑽進他腹腔裏,帶出吃下去的飯菜,變成惡臭的汙濁,嘔吐出來,哇啦哇啦不止,這瀑布一樣的傾倒,讓他象狗一樣狂吐。


    曹真善當時正在酒坊裏,拿著小酒器,從清汪汪酒都中舀一點,吸咂一口,細品,他要品出那種上等的味,才肯罷休,這麽些年,後槽坊的酒一枝獨秀,靠的不是別的,就是不將就,隻要味兒有一點兒不正,曹真善就會立馬更改,這罵聲象乍起的風,有股子斜性,他蹙著眉,對小夥計吩咐道,“看看怎回事?”


    “不用看!是新當選的貧協主任沈冬秋,前幾日你不在,他來賒酒,大掌櫃沒賒,今個兒喝多了,故罵上門來!”


    “糊塗!走!看看去!”他放下竹筒做的酒器,拍拍手,“我大哥犯渾,你怎不提醒一下?”


    “大掌櫃的脾氣……”


    “好了好了,別說別的,趕緊的,吩咐廚房,做些橄欖酸梅湯來,聽聽,這都醉成什麽樣了?哎,遭了罪了,還有你,準備銑和幹土,咋這麽沒有眼力見?白跟了我這麽久了?沈主任,沈大主任,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要來之前,咋不派人通知一聲?你看看,你看看,咋能讓你遭這份罪?好點兒沒?酒是好東西,但沒這麽喝的,太過於孟浪了,我依然叫人準備了醒酒湯……”曹真善大步流星奔過去。


    “哇~哇哇~……”沈冬秋紮煞著手,胃要抽出來一樣。


    “哎呀呀!沈大主任,不待這樣的,你和什麽人喝酒?這麽掏心掏肺,值得嗎?”曹真善跑到沈冬秋背後,替他捶背,見沈血色瞅他一眼,“沈大主任,我沒別的意思,也不是要幹涉你的私生活,隻是交情是別人的,身體是自己的,傷不起,真的傷不起!哎呀,瞧我這張臭嘴,一慌忙咱還不會說話了?”搖搖頭,輕扇自己一耳光。


    “老爺,醒酒湯來了!”女傭顫顫巍巍端著醒酒湯來了。


    “哎呀,我跟你們交待過多少回了,不要再叫什麽‘老爺’,這是舊社會封建殘渣餘孽,要不得的,今後不要再……”他看見沈冬秋血色如狼的眼,正盯著十七歲古鈴發呆,我的個乖乖,這是餓狼看見可口食物的貪婪,“來!來來!給我,咋就調教不好呢?笨手毛腳,沈主任,來!來來!喝下去,正宗的橄欖酸梅子湯,上海的大客商酈至年帶來的,絕無僅有,平時我自個兒都舍不得喝,來,喝下去,五分鍾不要,你的胃就舒服多了!”


    “一邊去!你別走,你站住!哪兒的人?到大隊部報備了嗎?”沈冬秋推開曹真善的手。


    古鈴隻得後背發涼站住,六神無主,手足無措站住。


    “不會是台灣派遣來的特務吧?”


    “沈主任,言重了,她還不到十八歲,本地人,絕對的本地人,怎麽可能與特務沾上邊?”曹真善還是那張和稀泥的笑臉,但笑容的虛縫中溢出輕蔑一瞥:你算個什麽東西?給臉不要臉!“去,讓小馬過來打掃!”


    古鈴慌慌張張跑了,象冷風搖晃著一樹開得正豔的桃花,震顫。


    “她真不是特務?看著不象,膽忒小,曹二掌櫃的,別怕,我逗她玩!拿來!”沈冬秋端過碗,咕咚咚……灌老鼠洞一樣,喝個幹淨利索,最後還要象狗一樣,伸出紅舌頭舔碗,嘖,嘖嘖……吸咂有聲,然後,要把碗遞給曹真善。


    曹趕忙伸手接,半空沈冬秋手一鬆,當啷一聲,碗掉地碎了,這是沈攜私憤所為,他不可能讓曹接到碗,“對不住,曹二掌櫃的,不!曹老爺!我喝多了,我賠!”大姆指和食指擰攆票子那樣擰攆著。


    曹驚愕了,隨機搖搖頭,“沒事的,賠什麽賠?外氣了,沈主任,您看:這不碎碎(歲歲)平安嘛!謝謝你,把福音帶來!走,裏麵請,沈大主任的到來,小酒坊蓬蓽生輝,請!沈主任,你能來,我太高興了,怕您忙,請都請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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