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正在蕩漾,且集上難得人山人海,那些在孤苦歲月裏,磨和陶的臉上,難得獲得一時自由,所以象蜜蜂在巢,亂成一窩。


    梁秋風彎著腰,兩張青春的臉,貼得很近,一人一個粗瓷大碗,看著二分錢一碗的茶水,有意無意喝一下,這是不認識不熟悉兩個人的第一回見麵,雖尷尬,但又希冀這種尷尬,彼此不熟,說些生分的話,且有外人在,穿的是針,認的是線,象裁縫,要把不是一塊布上的兩片,縫在一起。


    “沒談過,不知道!”範尼端的碗在嘴邊擦來擦去,裝在喝茶水,把羞澀撒在茶水裏,馬上象幹麵,溶解稀釋在水裏,臉一偏,“你談過幾個?……”後麵的話失音,隻看那翕動的嘴唇在動,在如鹿撞懷,聽不清後麵的話。


    大約半個時辰,範尼提出要回去,牛芳芳是左攔右擋,並向梁秋風擠眼,這是商定好了的,他就挺男人一回,提出要去胡德祿食堂吃飯,這頓飯來得有些早,在“八”還沒畫出一撇時,一般不會成行,範尼也不例外,家裏有交待,這飯可不是隨便吃的,尤其在那樣歲月裏。


    範尼要走,牛芳芳就舉嘴,梁秋風會意跟進,送到人少的地方,範尼回一下身子,靈動的眼珠眨幾下,“你回去吧!我要走了!”上車即走,象風比風快。


    “不是!你這是什麽意思??”梁秋風沒有經驗,手紮煞著,要抓住什麽。那意思就是耐心等待,她要回去琢磨,如果有味,尚且繼續,如果沒有,不了了之。那失落,就跟撿到個寶,還沒來得欣賞,就遊離消失,梁秋風失望透了。春天初來亂他心,春天離去傷他意。


    當晚李宜忠兩口子在星星點燈的時間裏,推著車走著回去,一路上都在琢磨範尼的意思,梁家有誠意,不管怎樣,留了吃晚飯,就為了那一會兒見麵,能不能成,誰也沒底,謀定的事,後動動成這樣。


    “如果不成怎麽辦?”李宜忠吃下的飯在心中回味,喝下的酒在舌尖上舞動,和老梁你敬我喝的氛圍中,一直到天黑,才結束。


    “我再介紹別人,我還就不信了,梁秋風一表人才,範尼目不識人?放心!”這顆定心丸暫時平複了李宜忠的擔心。


    姚翠萍和王格揚剛針與磁瓦對決了一回,心就空空落落起來,憑什麽田家興就要遵守朱春秀死後三年之約?這是朱家霸氣外露的體驗,不行!這不符合人性,但她也在懷疑:自己今非昔比,田家興就真的和過去一樣:一往情深?當她還在青澀中迷茫時,田家興幾乎奮不顧身,就是因為她的猶豫,葬送喜接連理的機會,讓豪橫的吳太忠霸王硬上弓強取豪奪娶了她,她在掙紮時,似乎挺享受,如同過山車一樣,驚悚刺激,後來她也死心塌地一段日子,有吳太忠在,幸福就天天打卡,他急得象野獸,把婚姻的實質推向巔峰,那家夥就象一頭獾豬,一頭紮進去樂此不疲,現在想想,都在甜美的回憶裏,一串丫頭片子,就象一串糖葫蘆,又酸又甜,可惜其人壽短,也象過山車一樣,稍縱即失,田家興會怎麽看她?怎麽想她?


    但由於隸屬兩個生產隊,交集幾乎為零,所以隻是消息通過別人傳遞,送達她這裏,別人如果添油加醋,滋味就不是原汁,所以她經常患得患失在臆想,她當初怎麽就失去了田家興?吳太忠屬於橫刀奪愛,而且她心悅誠服就仰躺在吳的懷裏,樂此不疲享受這爆裂之愛,田家興那時在她心中已經象一小石頭,沉入波心水底,她原本以為會忘了那個人,可時不時會浮上來,或是它在底下遊走,會冒出一串水泡上來,那水泡既是憋屈,又是不服氣冷哼哼。


    幸福有時得到了守不住,吳太忠壽盡,且死得有些蹊蹺,有人認為那是縱欲過度所至,也許是,女人且日日不休,想著甜美,可是吳是強壯如獸的男人,沒有那麽脆弱,你就明白那是屁話,那是妒忌的人的詛咒,他強悍得超過索馬裏海盜,要容易得多,那家夥無師自通想出許多玄妙來取悅女人,女人就蕩漾情波裏難以自拔,十年間,彈指一揮,宛如白駒過隙,它載著靈魂,飄著飛。


    柔情裹著蜜意,讓她昏天地黑徜徉十年,吳走了,強悍的動作還在,男女擠壓的幸福還在,隻是孤獨的心無處安放,要不是還有仨丫頭片子,她真的可以追隨吳太忠而去,她象一隻巨大的水母,榨幹男人的油,男人就空和虛頹廢起來,這種從外表看不出來的貪婪,把男人的命送了,很多時候她自責,但於事無補,終究還是換不回吳太忠的命,電光火石般燃燒,終於隻有灰燼在煙霧繚繞。


    田家興當初就是不堪忍受她的無情拋棄,才象頭豬,一頭紮進朱春秀懷裏,三年高調情感,比不上吳太忠三天的強占,這是強盜邏輯,但許多女人享受這個,田家興丟不起這個人: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那一串代表著吳太忠勝利成果的孩子,象一根根針,紮在田家興心上,滴血,田家興是有臉的男人,舊事尚若要再提,恐怕心坎上那點兒事過不去,仨丫頭片子,她一個也不想放棄,最終結局恐怕不會如願,朱家慷慨解囊,那田家興怕是一定要遵守承諾,這樣一想,姚翠萍心就起了漣漪。


    往事如煙,煙嗆五腹。


    她沒了資格,一切隻能聽從田家興擺布,但田家興就貓在那兒,風輕雲淡,或許,他還沒有真正嚐過女人的滋味,隻要田有一分暗示,她就可以有九分補償,名分這東西已經不再重要了,她踮起腳,等著田家興在夜深人靜時,象頭野獸闖進來,帶著報複把她給啃了,即使遍體鱗傷,她認了,風在吹門,狗可撞門,那個該死的王格揚包藏禍心甚至是癡心妄想要與她野浴媾和,王是沒那雄心壯誌,隻能忍而偷窺,聊以慰心,可田家興就是成邁不開他那穩重的四方步子,別人都知道剩下那點兒事該怎麽辦,你咋就讓豬油蒙了心?白送給你!拿出男人的本事來吧,心靈可以呼喚,在那些寂寥的日子裏,門卻沒有感應,他忘了她?不可能!他認慫了?僅憑朱家那句話?就把你襟固了?她在心裏罵田家興是孬種,更罵自己離不了男人!吳太忠墳頭上的草青了黃,黃了又青,一晃兩年多,所有的障礙都躺平了,踏碎了,田家興卻活平靜裏,沒有消息傳來,她怕那猛然一聲響,炸碎的可是她後半生的幸福,不行!要是讓別人攀著枯枝爬上去,就沒她什麽事了,要製造個機會,揭開藏在田家興心中的謎底,人不能讓事耍了,就算田家興沒那種想法,她也可以死心了,不再受這刀剮一般自己奴役自己的苦。


    第18章:


    梁秋風站在坡上,風吹得臉癢,吳如意在那裏割草,鐮刀刈草有聲,咕哧咕哧,太陽灼熱起來,穀雨之後,小麥拔節,草長得格外茂盛,鮮綠養眼,那不出名的小花野花,就開得海海漫漫,隨處可見,吳氏日漸隆起的肚子遮擋不住,梁秋風眼眯縫,把她看成範尼,心就莫明驚詫起來,呀,臉上的孕斑,格外醜陋,梁春風離他不遠,也在揮著鐮刀,在這方麵,男人的確不如女人,哥哥象棕熊一樣笨拙,腚撅得象油壺,汗如雨下,範尼怎麽啦?過去這麽多日子,也沒有回話?黃了?那牛怎麽不再上趕著追一下?她象一根釘子,不知不覺被插在心裏,他開始糊泛起來:範尼是不是也會因孕而醜斑層出不窮?那要經過些什麽事?想到深處,覺著甜蜜。


    “秋風,別幹站著,這狗日太影(太陽),象蜜蜂一樣蟄人,上完了就走了,勞食(飯)還沒有吃,生產隊下午還有事!”差點兒忘說了,這梁春風在生產隊當上副隊長了,不管是芝麻還是綠豆,進去了,大小是個官。


    “好嘞!嫂子,不要再割了,我哥說……”


    “聽他放屁!看這草多嫩多好,就生產隊那點兒破,有隊長撐著就行了,一個剛上任的副隊長,就拿雞毛當令箭,他要是幹到大隊書記,他能沾家?”吳如意雙手卡腰,頭發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梁秋風,趕緊回去吧,你家來人了!”有個婦女跑過來。


    “是誰呀?”話問得多餘,心就咯噔一下,一粒沙子落心縫裏。


    “女的!不認識!”


    “哥,我……?”


    “去吧!心花已經在怒放!指望你做事呀?就是個名!”


    “你當年不也那樣?”吳如意又歎一口氣,“你讓你大先給批個宅子!”


    梁秋風在田埂上小跑,東倒西歪。


    範尼一個人,站在梁家小院裏,扯著牆上巴根草,那白生生的根,赤裸著,梁家這會兒沒人,雖然外麵是籬笆牆,隻有一把小鏽鎖鎖著,隻有半人高,運氣好可以跳過去,但範尼就站在外麵,百無聊賴扯著。


    “你怎麽來啦?”梁秋風跑過來。


    “順路,過來看看你!”範尼笑著轉過身。


    “我有什麽好看的?還那樣!”


    “那我走了?”


    “那哪能?好容易來一趟,那個她沒和你一起?”


    “那個她是誰?”


    “李隊長家的?”


    “我是順路,她不知道我來,還好嗎?如鹿撞懷沒有?”


    “你……你咋這樣猛?”


    “不好嗎?”


    “我是以為……好是好,隻是……”梁秋風手足無措,“我喊我嫂子弄飯!”


    “我是來吃飯的?走啦!人我見了,沒瘋也沒傻!”範尼笑得象桃花,花枝亂顫。


    “你別這樣,讓我難堪!你歪好再坐坐!”


    “坐空氣上?”


    “你稍微等等!”


    “不等了!我真的順路,改天再來!”


    “那不行!好容易……”梁秋風去拉她胳膊。


    “幹嗎?我還沒成你家人呢!”


    “那當然!恐怕也快了!”他鬆開手,低著頭。


    “大白天咋做春秋大夢呢?別把偶然當必然!再見!”騎上車就走。


    “你……?”梁秋風閃那兒。


    “秋風,人呢?”吳如意走著快步。


    “走了!”梁秋風懊喪跺了一腳。


    “你幹嘛不留住她?連一口水都沒喝,就走了?你真笨!”


    “留不住!”


    “她來幹什麽?”


    “不知道!說是順路來看看我!”


    “你呀!比你哥還笨,你有什麽好看的?也許黃了!”吳如意扔了鐮刀。


    李巧巧帶著三歲的兒子回到李建輝家,當時陳蘭英不在家,正抱著李子丹在外麵轉悠,李衛華剛巧放學,就嚷嚷著滿世界喊媽媽,李精妙還在拉土,這幾乎成了他主要工作,聽見李衛華叫聲,就放下膠輪車,走了過去,“衛華,你作甚嘞?”


    “老爹,是姑姑來了?”


    “是嗎?哪個姑姑?是湯河的巧巧姑姑,還是吳樹的秀枝姑姑?”


    “不知道嘞!反正是姑姑!”小衛華幹瘦,紮著條獨辮子,黃鼻涕還在一上一下遊動。


    “你怎麽知道她是姑姑?”李精妙蹲下身子,“咱能不能把這小鼻涕甩地上?”


    “能是能,就怕會沾衣服上,媽媽會打屁股!”


    “是嗎?要不要老爹來幫助你?”李精妙笑了。


    “可以!”


    “來!咱把這條黃龍摔地上!”李精妙輕捏她鼻子,“擤一下!”


    李衛華吹出泡泡,漬哽一聲,一大團鼻涕,稠厚摔在地上。


    李精妙把手在樹上搓幾下,“走!咱認認是哪個姑姑回家了?”祖孫倆一蹦一跳走了。


    李精樹在樹蔭下睡舒服了,清了兩下嗓子,咳吐出一口濃痰,“整天忙得象個孝子,有福倒不會享了,整天忙得象王八,四腳朝天做甚?兒孫自有兒孫福,枉替兒孫當牛馬,老了老了,倒生出一根筋!”吸一下鼻子,槐樹香氣撲麵而來,槐花就開在他的頭頂上,伸一下手,可抓可摘。


    肖氏抱著小普出來,“他爹,你抱一下!”


    “就不能讓我清閑一會兒?”說是這樣說,還是丟了拐杖,雙手抱過小普,“嗯!小家夥天庭飽滿,地額方圓,將來必是個大人物,象他大舅舅,咱來在縣政府裏遊走,隻是還在魯延年手底下,想想就生氣呀,這魯延年土匪出身,共產黨不治他的罪,反而重用他,我是想不通呀,咱小普能不能爭爭氣?將來和你大舅舅一起,撥了魯延年這根釘子?”


    “他老爹,你咋和小普胡咧咧這些?”


    “昂!不可以嗎?那魯泊年占了關山多少年,害得你四爺命喪黃泉!咱李家不該出個人物,把這上輩子的事找平了?”


    “可我聽說……?”


    “你都聽誰說的?李老二嘴裏能有實話?當年,如果老四聽我一句勸,何至於?”豹子眼睜圓了。


    “他被縣上抓了,是誰的錯?他老爹,做人要憑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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