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大爺,你饒了我吧?我認命了,我好好上班,再來不動啥歪心思了,至於這個女人要過就過,要走就走,我決不橫加幹涉!”


    “是嗎?想明白了?給他筆和紙,把承諾寫下來,如有違反,就把腳上吊筋挑了!”古大江拍拍他肩,“起來吧!還算明白人!”


    “大哥,不!大爺,你看行嗎?”林才威把寫好的紙遞給古大江。


    古大江溜一眼,差點兒笑出聲來,“簽名,按大手指頭!”,有人拿來早已經準備好的印泥。


    紙象一片樹葉,飄落到桌上,林才威照說的辦。


    古大江收好那張紙,指著他,“記住,不要有僥幸心理,黑暗中時刻有一雙眼睛盯著你,要想平安無事,就給我老實些!”吹著口哨,走了,走幾步,一回身,把刀插門上。


    “老子就是不服!憑啥這樣對待老子,老子要吃飯!”鄒慶雲把戴著手銬的手,往門上砸,然後四下裏觀看,見時間尚早,沒人理他,就悄悄退回小床上,自言自語,“他媽自找的,好生日月不過,弄個賊驢拴門口!”消停下來,伸出長長指甲扒拉耳屎。


    太陽漫過鐵柵欄,象幾根細線一樣斜伸進來,黃芝山帶著幾個人走過來,鄒慶雲沒看見一樣,扭過頭去,還哼著歌。


    “嘿!嘿嘿!樂不思蜀呢?你的心可夠大的,自己戳個馬蜂窩,卻躲到這裏消閑,滿嘴噴糞,連老孫你都罵了,能耐呀!石小蘭怎樣了?你就不關心?”


    “那娘們能怎樣?嚎兩嗓子唄,僅此而已,怎麽著?早飯你們管了?”


    “想得美!打開!讓他走!你這尊佛我惹不起,老孫在辦公室等你!”黃芝山一舉嘴,有人捧著一大抱鑰匙,叮叮當當把門打開,並把手銬打開,“對不住,老鄒,非我本意!”


    “我不會記仇的!”鄒慶雲摸摸手銬弄的印跡,“坐一夜牢,是該長點兒記性!”


    “走吧!”


    “你不送我?”


    “小周,開車送一下!”


    “黃局,你忘了,你的車昨晚就沒油了!”


    “你看!鄒副縣長,勞你大架,請移步!”


    “算你狠!”鄒慶雲點點他。


    太陽縱橫交割,象千萬支利箭,鄒慶雲搖搖晃晃,自己在縣府大院門口,要了碗豆漿兩根油條一塊朝牌餅,囫圇吞下,打個嗝,搓下手,拾級而上,門衛沒有攔他,也沒有給他敬禮,他就闖進去,直接去了孫東洋辦公室,敲了門,一句“進!”,他就進去了。


    “喲,鄒副縣長,早!”孫東洋放下文件。


    “別寒磣我行不行?我知道我犯事了,該怎麽就怎麽辦,決不含糊,充軍發配,我認了,誰讓咱喝點小酒,沒把持住?”


    “你還知道錯了?你是不是一名共產黨員?多少人栽在這上麵,你不知道?你說怎麽處罰你?”


    “解甲歸田,領著老婆回家!”


    “就依你!還真便宜你了!毛秘書~?”


    毛不平急匆匆趕來,“孫書記,何事?”


    “開我車,去招待所,把我們副縣長夫人石小蘭女士帶來,鄒副縣長要解甲歸田,帶著老婆回家,我們就遂了他的心願!”


    “不是!孫書記,我覺得……?”毛不平手在頭上抓撓。


    “還不快去!?”


    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輛馬車停在縣政府門口,石小蘭坐在車上,鄒慶雲抱著拳,滿含淚水,和大家話別,“我能有今日,完全咎由自取,謝謝大家,我走了!”


    古大江不懂,下麵許多人都不懂,何宗昌、魯延年卻懂了。


    肖雲峰心中千般滋味,鄒這個人平時還是不錯的,這回馬餡淤泥,實在是可惜,不知為啥,他想哭,他看見老鄒幾次爬不上車,那是慌的,那是難過所致,這一切發生得都太突然,至少不符合組織程序,但他卻沒有發問。


    “各位,回吧!”鄒慶雲慘笑著,石小蘭朝前,鄒慶雲朝後,屁股相挨,脊背相鄰,馬車動起來。


    “再見了!”一片驚呼。


    劉子凡剛進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賈雲龍已經進來,“賈副書記,這麽早?”


    “劉書記,有件事一直在心裏,我想問,一直沒機會,現在我想問一下!”


    “你說!”


    “我們大隊當時報的‘貧協主任’是王格揚,宣布的時候,怎麽就成了沈冬秋?這事我想不明白,為什麽?”


    “你坐下說!這事一晃都這麽多年了,你咋早不來問?這事當時是喬泊年主任管的,具體交由誰操辦,我不是很清楚,縣上歸何宗昌主任管,他也隻是批一下,怎麽現在倒想起來問了?貧協主任不是大隊組成人員,你也不用在意嘛,你不是專門來問這事的吧?說下去!”


    “我對公社插手我們大隊事務,有所不滿,提拔田家興做會計,鋪助的,我有意見,一個大隊,要三個會計,不符合組織程序!”


    “嗯!是這樣的,田家興是錢秘書的大舅子,難免落人口實,但這事已經木已成舟,喬主任和我說過,我當時不了解情況,就點頭應允了,我把李金亮這茬忘了,怪我,怪我!那個王格揚找你了?”


    “那倒沒有!隻是這事硌心!”賈雲龍這時才坐下,“劉書記,我想問一下:前陣一直瘋傳梁書記要躋身搬運站,可有此事?”這才是賈雲龍來訪的原因。


    “我沒聽說呀,老石還在那兒呢,鐵業社、木業社、收購站這些單位沒聽說缺人呀?道聽途說,不作數的。”劉子凡笑了,他是想更上一層樓。


    “那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擔心了!”


    “還有事嗎?要不再坐會兒?”


    “劉書記,你事多,我就不打擾了!”走在路上,賈雲龍心中不舒服,他是不是引狼入室,結論尚早,李宜忠這混蛋,居然敢打孫爽的主意,這是他始料不及的,這隻色狼賊膽不小,敢向他挑釁,這是屎黃皮攆鴨子,找死!他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敲山震虎,他承認在劉子凡那裏愚蠢了,怎麽能把該說的和不該說的,全說了,有些後悔。他看看太陽,1964年的確適合休養生息,眼下已經立夏,仍然是風輕雲淡,希望這是一個平妥之年,生產隊的庫存已經接近空虛,如果不是1963年底那批救濟糧,他相信有部分人會去明搶,倉庫裏那點東西,早已經淪為饑民肚裏的貼補,他這個大隊副書記不也是明一份暗一份往家偷拿,要不就得有人餓死,他走過別大隊的麥田,長勢喜人的麥子,已經抽穗,楊樹柳樹花如雪紛紛揚揚,雖落在眼上臉上會癢癢,但他仍然很高興,那些田塊裏的麥子,再有二十幾天,就完全可以成熟,到那時就不用饑腸如鼓了,想想過去的三年,跌宕起伏的日子,鼻子就是一酸,如果不是這樣賈崇山也不會在1962年死去,他還沒到七十歲呢,現在母親雖在,卻終日躲在那兒落淚。


    莊稼不收當年窮,更何況連續著三年,小小賈家溝餓死病死的多達三十口幾口人,這個數字在統計時,讓他觸目驚心,小漁撈河工就生生奪去十七人生命,有時想起李建木,倒是生出對英雄的崇拜,可以放下一切不管不顧去活自己的命,不失為一種方法,大難臨頭各自飛,鳥兒尚知的事,人卻不知,由於領導的錯誤,相信人定勝天的鬼話,小漁撈六次重修,六次被肆虐的洪水衝垮,有人就直接被洪峰衝走,到現在屍骨無存,天災又縫人禍,逆天道而行,咋會不死人?至今小漁撈工段還豁豁牙牙、殘垣斷壁在那兒,溝底溝沿長滿茅草,上上下下,再也沒人提及小漁撈這個勞民傷財、功虧一簣的工程,大家仿佛忘了那灼痛,誰之過?哪個錯?連聲討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倒在那滾滾洪流裏的何止三麵紅旗?溜號開小差,到了後來,連工棚都淹沒在洪水裏,能逃出的,是造化,想想這些,賈雲龍心情格外沉重,他的本家三四個賈姓兄弟,都被洪水衝走了,最大不過四十幾歲,頂小的不過十七歲,尚未娶妻,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李宜忠這混蛋,四斤糧食,睡了六個女人!他眼裏噴火,心裏冒煙。


    梁修身站在矮牆後,想著自家的事,範尼這個熱情似火、情竇炸開的女人,白天在生產隊勞動,晚上來他家,和梁秋風拱草垛,為了躲避人,常常在後半夜到草垛洞裏去行男歡女愛之事,好悲多苦,家中實在不能提供他們可以做那種私密事的地方,常常拱豬圈羊圈,想一想,悲催的淚水,就滾出眼眶,有兩次被豬啃了,滿村的狗追著他們咬,生而為人父,孩子們為了在一起,活得如此悲慘,讓他唏噓,忍不住肩頭抽動,事態的發展,讓梁修身戰戰兢兢,如果不能在秋天來臨之前,給他們批一麵宅子,蓋一口用於遮羞的屋,他們就會麵臨和他們擠在一起的可能,他們生而為人,卻沒有容身之所,老梁淚水花花。


    風輕撩撥,直到聽到賈雲龍叫他,“梁書記”時,他才擦去淚水,轉過身子,“是賈副書記,會開完了?中心工作是什麽?”


    “算是老聲常談,但今年略有不同,所有大小隊幹部、公社幹部,隻留一人值班,其餘的全部投入夏收夏種中去,會上劉書記反複強調:如果誰在這場三夏大忙中玩忽職守,一經查實,決不姑息,一擼到底,這是餓怕了!”


    “會議開得及時,我看大隊幹部留張金梁值守看電話,其餘每人一隊,定點包幹,直到水稻栽插完畢,也包括我,你看行嗎?先動員各生產隊整場修路,做好防雨的準備,萬一有雨及時保糧,如果誰糟蹋糧食,立馬追究其刑事責任,決不含糊!割一點打一點曬一點收一點,做到顆粒歸倉庫!”


    “下午開個會,大小隊聯席會議,明確任務,包幹到人,誰的問題,誰扛,也包括我,我們要吸取曆史經驗教訓,那些餓死的人,就是一麵麵鏡子,各生產隊統一收管,六月十號第一次分糧分草,對於秋屬作物山芋培壟栽插要早要及時,要注意天氣變化,壟溝要高,注意防水排澇。”


    “梁書記還是在會上說吧,我看你剛才好象……”


    “家裏私事,不值一提,我能克服,主要是孩子們的事,牛芳芳介紹她娘家的範尼給秋風,本是好事,想不到這兩個孩子就滾在一起,你知道我家情況,春風的事欠了一屁股債,還沒還上,這又要……我都愁死了,這麽多人擠在一起,成什麽了?”梁修身攤著手,顯示無奈。


    “你不會另立一麵宅子?”


    “說得輕巧,那是一個錢兩個錢的事,針插的?紙糊的,談何容易?”


    “我聽說你在耿圩有個親戚叫車西洋,能殺豬殺牛,你不會找找他?”


    “找他有屁用?他現在也在生產隊勞動,哪有這麽多豬和牛讓他殺?”


    “我是說……我是說……”賈雲龍說半截留半截。


    “你倒是把它說完了,你要急死人呀?”梁沒明白。


    “我們生產隊有頭老牛,且生著病,活幹不了,還得讓人伺候,你不如……”


    “餿主意,絕對餿主意,我哪有錢買牛,再賤我也買不起,再說,殺牛也掙不了幾個錢,我勞那神幹什麽?”


    “我讓你買了嗎?”


    “白送?你當不起這個家!”


    “我說白送了嗎?”


    “既不買也不送,難不成你讓我偷?”梁懷疑賈是別有用心,這是想借機撬動他,他不能不懷疑賈要用這事做支點,撬起他這塊壓在賈頭上的巨石,不把他撬走,賈隻能屈居老二。


    “難道不行嗎?你知我知地偷,這事我來安排,保證你萬無一失,怎麽樣?不過你可欠下我大大人情,等你發達,別忘了我!”


    “你這是把我往不歸路上送!”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活人讓尿憋死?這不都是讓生活逼的嗎?堂堂一個大隊書記,娶個兒媳咱就這麽難?脫褲子當當,咱丟不起這人!”


    “不行!不行!”梁的頭搖得如波浪鼓。


    賈令才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乘著夜色,一個人跑到亂葬崗去,那些被起撬動的棺材板,別人大白天望一眼都戰戰兢兢,他拾了一二十塊堆在那兒,有些屍體被狗扒拉在棺沿上,他一刟鉤下去,刨起拖出,他把那些棺材板放在自製的軸承小車上,捆好,拖著就走,小鬼廟一帶,那些生生白骨,白天日頭爆曬,到了晚上,會自燃藍光,那是骨頭裏磷的作用,他了解這些,馬上要施肥泡地,生產隊糞桶水桶稀缺,李宜忠要他不上工,在家做二十副糞水桶,先支給他十塊錢讓他自購桶箍和木材,桶箍他買了,就差木材,他動了這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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