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蘭香眼淚在眼眶打轉轉。


    “這不東院的嗎?咋跑來這兒賣人情來了?你們尿不倒一個壺裏!”柳淑琴尖酸刻萍,且伶牙俐齒,“這人情好大喲,大過天去,有人還不得跪下來感恩戴德?”


    肖氏看柳氏一眼,也不言語,林氏接過盆,回屋裏倒了,把空盆送給肖氏,三個女人目光對刺,一番滋味,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李建玉依在堂屋門上,二嫂還真的很美,咽口唾沫,好白菜,卻讓豬拱了,哀二哥不爭,歎二嫂不幸,柳氏在其中,顯得飛揚跋扈,刻薄如刀,從心理對柳有了厭惡。


    肖氏甩甩盆裏的魚腥,就甩在柳氏臉上,她那是故意。


    “姓肖的,你張狂什麽?把漁腥甩我臉上你知不知道?”


    “是嗎?對不住,見麵三分腥,要不你不說我偏心?”


    “人不偏心,狗不蹅(方言:大口地吃,屎就噴濺出來。)屎!”柳氏極度仇恨,卻拿肖氏沒辦法,卻扭頭氣哼哼看著林蘭香,“你得意什麽?不就是幾條破魚嗎?我娘家那頭兄弟,哪個不會逮?我不稀罕,你看你跟得到寶似的!你瞅啥瞅?再瞅把你眼珠子抵出來!”


    “喲,老三家的,你是地主黃世仁還是周扒皮?咋比他們還狠?跟劉文彩拜過把子?”陳蘭英很是不客氣,長嫂如母,陳氏的確如此,“你再厲害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怎麽哪兒都有你呢,你還真當自己是這家人長嫂子了?早在多少年前,你就過繼出去了,從根上講,你不算這家人,我們家事,你少管!”


    “老三碼子,這事恐怕你說了不算,我小孩老爹還在,你把他叫出來,你問問他:我算不算這家人?他要說不算,我就不管,拿人頭兌湯,就欺負老實人,有能衝我來!也就老二是個癟犢子,換個旁人,你試試!別拿豆包不當幹糧!”


    “你回來!”李建玉這時候說話了,因為他看出柳的劣勢。


    “老三,你就寵著吧,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的!”陳氏拉著林氏進屋,隻談一會兒,就扭身出來,過一會兒,就拿來辣椒,端來醬油、醋,還有一小點兒酒,“沒這個熬出的魚不好吃!”


    “嫂子,你也這吃吧!”


    “不啦,你哥買幾條魚,也在弄了,我本來打算弄好,端一些過來,肖氏就先一步送來了,我看得真真的!”


    第34章:


    培白溝子,是把子力氣活,可你光有力氣也不行,要懂得使巧勁,要不然,就算你是老把式,你的大腿和雙手也會被磨出血來,以前石雲生在時,就是白茬地,硬用鍁拱,人就格外吃力,他是等秧苗緩青再施肥,這樣,時間上就耽誤不少,李宜忠接任隊長以後,就是先把肥散在地裏,直接一邊耕地,一邊培溝子,後邊跟著栽插,這樣分期分批一起幹,既施肥也保潮且秧苗肯活,方法上,李宜忠更有力些,也得到大家認可,功效上也快了許多,當別的隊還在使用老方法,李宜忠的新法已經在收到效果。


    “狗日的雖是蛀蟲,蛀出的方法,倒是不錯,就算你老小子貪點兒,別人也說不出什麽!”賈福生一邊培溝子,連用佩服的眼神,看著蹲在地頭的李宜忠,這狗日的,天生就是隊長的料,張金梁則跟屁蟲一樣,跟在賈一茜屁股後,大獻殷勤,又是遞秧,又是送水,還時不時遞手帕,“這隻跟屁蟲,已經不再忌諱別人的眼光,好事將近了!”


    “你一嘴狗雞巴,叨咕個啥?”劉長根一邊擦汗,一邊盯著周蔓枝碩大扭動的屁股,想著那次霸王硬上弓強取豪奪,咋他媽什麽滋味都沒留下來?這哪是享受?分明就是囫圇吞棗,整吃整拉,真他媽晦氣,且抵在樹,跟戳牆洞,有啥分別?


    “劉長根,秀娥這幾天沒給上牛籠嘴子,又到處亂啃了?”


    “賈福生,你狗日的左右逢源,哪次生產隊有好處,除了隊幹,就是你老小子,你都給賈雲龍出過哪些餿主意?”


    “啊!”一口清水泛上來,石桂梅就吐了。


    這就有了?這麽快?李宜忠又生起氣來,自己原本是惦記過石桂梅,膚色不白,是那種小麥色,天然去雕飾,出水成芙蓉,瘦瘦纖纖,一笑起來,兩個深深的酒窩,能迷死人,還沒等李宜忠行動,就傳出婚訊,這讓他措手不及,香屎讓地主的崽子吃了,他多少有些氣憤,這會兒他站起來,正要橫加指責,石桂梅又悶下頭去栽插,陽光象蜜蜂一樣,在後背蜇人。


    李建木賤為農民,卻是農民裏笨人,幹啥啥不行,就連培白溝子這種粗糙的活兒都幹不好,他把戧起的浮土丟麥根上,也不拍一下,落不實,落不實,白秧栽下去,就可能因鏤空而散濕,如果栽的人再糊一下,直接把白秧插在縫隙裏,如果十天半個月不落雨,就廢了。


    “李建木,你到底能不能幹?不能幹回家抱孩子?哪有你這麽糊的?你看看別人培的:平平展展,你的堆跟山似的,泥巴往上垛,垛什麽樣就什麽樣,哄鬼呢?”


    “我這不是白溝子?”


    “虛而空知道嗎?沒有吃過豬肉,沒看過豬跑?你看看你左鄰右舍,人家怎麽弄的?你怎麽弄的?”


    “我就這本事,不行拉倒!你能你來!人五人六站地頭,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建木,你也算是個男人,二大娘真是眼瞎,跟了你這麽個慫貨!我算是服了你!”


    “我怎麽不是男人?你讓牛芳芳跟我過一年試試,保證和我家蘭香一起懷孕,一起生孩子!”


    “哈哈哈……”眾人笑噴了,我父親那哪是幽默,而是廢人急了,反咬一口,咬得又是最疼的地方,眾人怎能不樂?


    我母親離得遠,沒聽見,見人都笑,她也跟著笑了,借機直直腰。


    “李建木,你個狗日的,我告訴你:你今天隻能拿五分工!”李宜忠火燒飯燙一樣,在路上來回走,“田家遠,替你哥記上,就給他狗日五分工!還反了不成,我還收拾不了你這根老油條?”


    田家遠卻站起來,“真記呀?”


    “廢什麽話?”


    “那……那他豈不是比婦女勞力還少?”田家遠從懷裏掏出小筆記本,他隻是代他哥臨時記幾天賬。


    “他就是半個男人,所以工分記半!”


    自此以後,半個男人,就成了我父親的光榮稱號。有好事者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父親因為行為淪落在女人行列裏,矮人半個頭,他雖咬牙切齒,“我日你孽!我日你孽!……”沒有下文,衣是瘮人毛,話是攔路虎,關鍵時刻,我父親蔫了,說不唬人的話。


    “憑啥?”我父親嘟囔。


    “再說,今天白幹!”


    我父親不僅慫了,還蔫了,但動作繼續,還是那樣賠溝子。


    “你們栽插的,多費些事,加五分工,把它撫平,按實,不能讓栽下去的秧糟蹋了!”李宜忠在這方麵曆來賞罰分明,也落實他在群眾中的威信。


    車西洋雖然接到梁打來的電話,卻因沒有把握好時機,功虧一簣,讓梁十分生氣,隻得再次打電話給耿仲禮,托他代傳話,耿仲禮和梁修身早就認識,雖沒什麽交往,但同屬於大隊書記,耿仲禮是七裏橋耿圩大隊書記,雖然鄰邊,卻隸屬於兩個公社,經常因為水渠或爭水而有所交集,他要打電話找車西洋,怎麽都繞不開耿仲禮,老梁頭讓耿氏傳話給車西洋,讓車到家裏一敘,沒說什麽事,人家是親戚,耿也不好回絕。


    車西洋接到耿仲禮的口信,知道梁是興師問罪來了,一切都鋪墊好了,主角卻沒上場,弄個烏鴉大閃蛋,害得梁修身受到賈的質詢。


    “梁書記,你這不是耍我嗎?為了你的事,我說服我親親哥哥不在生產隊住,還給姓車的亮起了馬燈,後門且虛掩著,這要是讓別人鑽了空氣,到時候,你讓我抱石打天,我夠得著嗎我?不帶這樣耍人的?”


    “賈書記,賈書記,聽我說一句行不行?不管這事成不成,我都要感謝你,誰知道他狗日的沒來?再找機會,為了我們的事,你已經做得夠多的了,我謝謝你!”


    “我不要你謝,等秋風娶下媳婦,再喝一頓總是可以的吧?”


    “必須的!”


    “鳥人還能不能辦事?”


    “賈書記,我梁某人知恩圖報,我一定……!”


    “梁書記呀,我是怕夜長夢多,如果有意外,你我都無法交待,你那裏可是等米下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能不懂嗎?這叫逼上梁山!”賈雲龍就是要套牢梁修身,吳窪子這頭一把交椅,必須姓賈。


    車西洋坐著牛車,帶著二斤點心,在傍晚時分,去了梁家,隻能推說:頭晚喝了酒,一覺睡到大天亮,誤了事,兩個人又重新謀定計劃,殺牛殺豬本就是老本行,可車西洋戀妻,新娶下的,舌頭插在蜜罐子裏,剛咋出點兒味,其他事在他眼裏,就變得無關緊要,一頭瘦牛,能有多少油水可刮,所以車西洋並不熱心,除過人家,自己落些下水,就老梁這個人,過去雖有交集,但交往並不深,從時間安排上講:象是偷雞摸狗,說明來路不正,這讓車氏有些忌憚,萬一被人抓住,他就是替罪羊,但老梁每年年底確實給他介紹不少生意,讓他賺了不少,但他對梁也算夠意思,羊肉上不含糊,十斤八斤都少,那是白送。


    雙方在胡德祿食堂吃的酒,有些微醉,後半夜才歸,且話多一籮筐,都是陳穀子爛芝麻,雖終帳掛在吳窪子大隊頭上。一個大隊書記,咋還沒有一點兒吃喝自由權?那不活瞎了?


    機會不期而遇,各個大小隊白芋全部栽清,相對進入輕閑階段,濱江省進入梅雨季節,這個時段,通常雨下得又勤又急,隔三差五來一場,水稻進入瘋長階段,白芋由於風調雨順,長有人手臂長,旱地收成也不錯,1964年是個不錯的年份,也是天災和人禍交替而生的年份,翻閱曆史,我們就會心潮澎湃。


    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午後的太陽還明豔照人,在太陽落進汪河裏時,卻突然晴天霹靂一聲響雷,嚇得所有人都驚異,看看太陽,還在西天,似乎不受影響,雷聲一陣陣,天就慢慢變了,先是太陽逃了,或是被蓋在烏天裏,西南方向飄過來一團雲,太陽幾條腿伸出來,還有光芒,人們鬆了一口氣,雨腳有些慢,人們也就不急,雖驚詫一下,然後該做啥做啥,雷聲就緊一陣慢一陣,直到傍晚,甚至天幕降下,還是那樣,人們開始在燒飯前後,閑的人開始論雨,有些人認為下不下來,節奏太慢,有人認為大雨就要來了,這是一個因雨要來而未來煩悶的日子,晚上八點,還象個病入沉屙卻沒有立刻死的人一樣,還在哼哼,人們絕望了,也疲乏了,就睡了,九點以後,家家熄了燈,油貴耗不起,村莊在一片漆黑裏,人在夢鄉裏,哢嚓又一聲,這一聲不同以往,帶著閃連著雷,走龍和飛蛇在天際撲騰,白亮亮的雨條就扯天扯地,下了起來。


    一輛無棚馬車在雨裏疾飛,趕車的人赤裸著上身,戴著鬥笠,偌大的蓑衣,就散在車上,電閃在前,雷鳴在天,淫雨飛濺,劈哩叭啦,白亮亮的雨條,象箭射在鬥笠上,鬥笠時歪時斜,“駕!駕駕!”馬在昏暗的雨中奪路疾飛,全然不顧雨的淫蕩。


    他是車西洋,當時隻有二十多歲,他要趕去的地方,叫賈家溝,自從雨下之時,他就再也睡不安生了,新婚女人在懷,也無法扼製男人的雄心壯誌,他辭別了女人,一句話也不說,一頭衝進雨裏。


    雖是兩個公社,卻是鄰邊大隊,不少人知道車西洋,但很少有交集,別說牛肉羊肉,很多人連豬肉也吃不起,要吃也隻能是一丁點兒肥膘肉,一咬一嘴冒油,那滋味留在記憶裏,怎麽也不肯忘懷。冷風裏,人們把折疊象彈簧一樣的鈔票,舍不得遞給人,一臉苦瓜相,車西洋經常在那種時候從人手中奪下三兩鈔票,一臉不屑,動作嫻熟割下肉來,鉤秤拎起來蕩一下,多了下割,少了從大肉上片一塊,不再秤,直接往人手塞。


    按照預先設計,車西洋隻能在隊屋後門進去,也會從那裏出來,前門連著糧食倉庫,稍有動靜,就會驚動賈雲躍,而且那裏隻有他一個人,他有半塊印,另外半塊在隊長手裏,折子折得老高,超過人的高度,糧食印上有四個字:倉庫糧印!字一分為二,如果從中間劈開,則不成為字,誰想一個人動糧食,萬無可能,蓋過印叫封倉,上麵卡蘆葦編的大鬥篷,除鼠防雀。


    後門在雨夜不鎖,就是給車西洋留的,賈慶雲又跟上次一樣,他弟弟有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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