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有什麽根?富有什麽苗?哪裏黃土不埋人?連一籃頭秫瓤都挎不到家,你還指望她給你養老送終?沒用的東西,舍了吧?”李建鬆振振有辭,心卻悲涼:酒能亂性,成也此,敗也此,它把人類曆史澆灌得跌宕起伏。


    李子道依在門上,哭得雨淚相嚎。順著門,象一坨爛泥下墜,並不斷全身痙攣。


    “二貨,沒出息的東西,心太軟,做不成大事:慈不掌權;義不掌財!心不如刀狠,地位永遠不穩,我怎麽生下這麽一堆二貨!”李建鬆踢一下李子道,走了出去。


    李子軒看著李建鬆遠去的背影,心如刀絞,卻沒有一滴淚。


    坐在門前矮牆邊迷縫著眼的李精樹聽到腳步聲,微微睜開眼,見是自己大兒子,就把拐杖擋在他腳前,“幾盅貓尿就把你收買了?你咋這麽輕賤呢?那大毛丫(李淑華)才多大?你狗日的狗肚子裏還有沒有四兩油?團城那是個什麽地方?我年輕時去過,鳥不拉屎的地方,你這上下嘴唇跟放屁一樣,上下一刮拉,鐵板就釘了釘,有沒有點兒城俯?”他拾起棍搗李建鬆胸口,“拾起來,還得他媽翻過來調過去看看,什麽人還沒見著,你就這樣草率把她嫁了?嫌她吃你糧食,你早說,把她送過來,我養她,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我心疼!”


    “她小姑保的媒,錯不了!”


    “屁!她小姑是什麽人我不知道?東倒吃羊頭,西倒啃豬頭,就沒個正經主意,你信她?我看她還來不來,盡做損人不利己的事!”


    “那還不是跟你學的?”


    “你狗日再說一句?”掄起棍就是一下,打得李建鬆懵圈了。


    樹怕扒皮,人怕揭短。


    “我……?”李精樹再次掄起棍,“我能叫你回老家,你信不信?”他的三角眼居然可以睜圓了,“你說你活成這樣沒人味?我告訴你:你要聽李秀秀的,早晚你會把腸子悔青,嫁那兒,就等於算扔了,別說貓尿沒的喝,你死之前,連二斤三刀都吃不上!”


    “那是我閨女,不要你管!”


    “狗日的,翅膀硬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第52章:


    淮水專區書記姚崇年,在秘書石興洲陪同下,突然降臨鍾吾縣。不打招呼,不發文,這讓古大江心中起疑:這是要幹什麽?他私下裏問過石興洲,石搖頭,推說不知,看來人家不願意說,就是瞞著他,他越著急知道,人家就越不講,古大江陰沉著個臉,第六感覺告訴他:這回是來著不善,有可能他會遁回原形,久不露麵的肖雲峰,象是從地下冒出來一樣,一些久違的麵孔,有些人甚至都被忘記了,齊刷刷來到大會議室裏,許多人心知肚明,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等待著事情明朗化,王紅的電話不合時宜來了,要是往天,古大江會一蹦三跳,躲到某個犄角旮旯裏,獨自一個人享受這個愉悅靈魂的電話,他越不接越響得歡實,他堅定地走出自己辦公室,任由那個電話心驚肉跳,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值此前途攸關之時,哪還有閑心偷得浮生半日閑來舞風花玩雪月?他提前進了大辦公室,除了肖雲峰、毛不平幾個秘書處的人在布置會場外,其他人還沒有到,他伸一下頭。


    “古主任,你來早了!”毛不平打招呼。


    肖雲峰隻點點頭。


    古大江仰起頭,看看主席台上頭,除了老標語,又增加一條: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謔~!這是什麽意思?他正看得專注,從上麵掉下來一坨漿糊,他煞有介事看下鍾山表,真的哎,居然早來半個小時,這是絕無僅有的,這些年,他已經習慣於遲到,別人需要看他臉色,仰他鼻息過活,專區這些年已經不大來人,過去他熟悉的那些人,走馬燈似地換來換去,倒是這個石興洲不曾換,他到鍾吾頻率較高,算是隔三差五,代傳上頭旨意,宣布人事調整,有什麽階級新動向,石會吹風,不是鍾吾人,但這個的女人是,且在鍾吾縣工作,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市委書記,不動的秘書,這些年,石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守衡製衡,讓周邊縣對石興洲歎為觀止,稱他為不倒翁,石不否認,更不辯解。


    姚崇年幾度任淮水一把手,時間都不長,不斷在淮水和濱江來回切換,現在淮水革委會主任是連仲堂幼子連明安,濱江省委二把手連明聖是其人兄長,一母同胞,當年連仲堂一案,驚動過大總統,在蹊蹺的背後,隱藏著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最後雖不了了之,是因為牽扯麵太大,烏三思雖是手藝人,難辭其咎,最後隱隱約約因為牽扯到蔣氏,不了了之,因為“中山艦事件”,國共開撕,烏鎮的槍械大都一邊倒倒向蔣氏,連仲堂礙了事,就被高人計殺,最終共產黨人陸宏昭因旁枝斜出,頂了雷,自此上下三緘其口,舊事蓋棺定論,再無人提及,連氏子孫幼小,力量薄弱,不足以翻案,忍氣吞聲是最好選擇,連氏之妻溫氏是江浙大家閨秀,識文斷字,那智慧不是一般般,風雲際會時能忍自摳,所以換來連家後人一片豔陽天。


    姚崇年和連明安相交甚篤,雖在曆史巔峰之時錯位而生,但友誼甚深,文革時,姚崇年火未燒皮未燎,在夾縫中安然自得,文革後連明安有五年之久,在淮水頤養天年般賦閑,後又從淮水起翅,最終做到京官,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光榮離休。


    古大江無趣地返回辦公室,想要再接聽那個撩人的電話,偏就不響了,他好多次目光專注在黧黑的電話機上,可它就是雅雀無聲,陽光裏象是摻了水,稀薄無彩,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他布滿坑的臉上,索然無味坐在木椅上,想吸煙,上上下下口袋摸,也沒有摸到一支煙,這他才想起煙落家裏,歎一口氣。


    兩點鍾時,會議就開了,姚崇年開門見山傳達了上頭的意思:根據中央n號會議精神,各級政府恢複舊製,原政府一班人馬不動,凡靠邊的一律上崗,新提拔的,屬於革委會的一班人馬主抓政治思想工作,原靠邊的當權派暫時主持全麵工作,等待工作全麵整頓後,再作進一步調整、充實。


    “這叫‘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毛不平不解自言自語,他回頭看一下古大江:低垂著腦袋,一隻掌撐著,這就認慫了?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我希望孫東洋同誌以及曾經靠過邊的同誌,要信心百倍,鼓足幹勁,多快好省,力爭上遊!這次整頓,代表著中央今後很長一段時間一個總體工作方向,也是對中央歡迎鄧小平副總理出來工作的一個支持,放下包袱,開動機器,為實現四屆一次人大會議既定目標,而努力奮鬥!”姚崇年的話音剛落,下麵就響起了暴風驟雨般掌聲。


    好半天古大江才從夢遊狀態下醒過來,稀疏跟著拍了幾下掌。


    會議下一項議程就是孫東洋、鄒慶雲講話,孫主要是講今後工作方向,時間很長,大約一個多小時,鄒慶雲主要是講農村農業興修水利以及擴種水稻的計劃,十五分鍾,然後是魯延年總結講話,縣廣播站派出編導人員,全程做了錄音,當晚炊煙嫋嫋升起時,大街小巷的話匣裏,在播頌完《大海航行靠舵手》雄壯的革命歌曲之後,是廣播員鏗鏘有力的毛主席語錄之後,就全程轉播了鍾吾縣最新工作會議實況的轉播。


    周大幫出來潑水,迎麵碰見馬菊的父親馬思遠,穿著粗布藍衫,吹著大煙袋,往一碩大的石軲轆上一坐,叭嗒叭嗒抽旱煙袋,“老人家,你這是……?”


    “聽聽廣播!”馬思遠用長煙袋杆戳戳天,“看看階級鬥爭有啥新動向?”


    傾斜的盆沿向下滴水,應當說,生薑還是老的辣,聽著聽著,周大幫就不願意回院,他的女人在那裏叱吒,“女人就這樣,頭發長,見識短,你繼續!”


    吳桂芝很長時間沒有好心情,手臂吊在肩膀上,手指彎曲扣住網籃,心不在焉走在菜市上,夕陽跌在腳下,把天空渲染得玫麗,影子被拉在東山牆,並折彎,突然,大廣播裏吐出一個名字,讓她心驚肉跳,並隨之傳來那渾厚甚至有些沙啞的聲音,天爺啊,你怎麽又從一堆土裏冒出來?你這樣蠱惑人心,還嫌害她不夠?她已經淪為家奴,已經降到家的邊緣線,如果不是還有一兩姿色,她就可能被踢回鄉窩窩裏,她已經心如死水,大廣播裏的聲音,如同死水起了微瀾,他是誰?與自己何幹?她機械動著。


    “同誌,你買啥嘞?”菜場上的工作人員向她打招呼,很熱情。


    “我……?”心驚肉跳,語無倫次,“我買……”


    “你沒想好,看看再說!”菜場的工作人員,友善笑笑,用肮髒毛巾擦手。


    她的心沸騰了,不再那麽專注眼前,呼~!她吐出一口氣,身心頓感輕鬆。


    錢震祖極度沮喪,他就象隻猴子,自以為聰明,在劉子凡靠邊之初,急不可耐投到古大江門下,他本來可以隱忍,象張子望、吳偉忠那樣,隨波逐流,如果是那樣:現在可以安然無恙,偏偏他就做了急先鋒的代理人,劉子凡倒黴時,他沒有施以援手,加以保護,差一點兒讓劉就布了曹真善後塵,劉子凡這人是睚眥必報之人,再想和劉一個鍋裏抹勺子,斷無可能,等著吧,假以時日,劉會對他痛下殺手,且很不含糊,他犯了愁。


    縣上派出了喬泊年和肖雲峰,不用他們傳達,他已經從廣播裏嗅到風聲,風裏有味,不再是嗆人的火藥味,喬現在身份是宣傳科長,身份敏幹,且又是魯延年女婿,又在三木公社呆過,人頭很熟,和劉子凡有很長的交集史,他們的到來,劉子凡很高興:這是名正言順的“解放”!中午時分,他們的吉普車帶著風,停在胡德祿食堂門口,錢震祖是混了還是真的?這種正規場合,他居然向劉子凡獻言:要不要請殷水芹來?他本想活躍一下氣氛,這本來就是一個餿主意,大逆不道,戳中劉子凡痛處:曾經滄海難為水,這些年,這個水性陽花的女人,早倒錢震祖懷中,劉子凡嫌她髒,有時想用古淑華來代替她,可古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願再和這個人攪在一起,因此劉子凡臉一寒,新仇裹挾著舊恨,“她憑什麽來?她算哪根蔥?”


    “不是……”錢震祖??頭。


    “你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我不是!”錢震祖尷尬地搓搓手自我解嘲笑笑,“劉書記一向高瞻遠矚,哪能犯這種低級時髦錯誤?”


    “錢大主任,你大可不必拍我馬屁!我劉子凡命運多舛,有此一劫,逢時逢事,你沒有辦法不是?”眼睛卻往錢震祖肉裏看。


    喬泊年拍拍他的肩,“老錢,所有這一切都俱往矣,而今邁步從頭越,誰知道形勢如何變幻?”


    水曲柳思謀兩天,還是決定到瞎子楊安東那裏去,誰知道是磚頭得濟還是瓦碴得濟?楊安東聲名狼藉,可他一直在外頭晃悠,人頭熟,成過事,更壞過事,這分寸不好拿捏,水曲柳象秋千,蕩來蕩去,經過幾次往返,最終跺跺腳,罵了句,非常女人味,“去他奶奶個x!大不了我貼點兒東西,全當喂狗了!”水曲柳從自家茶食店拎幾樣小果子,有三刀、有精果、有洋角蜜、還有條酥,雙手背脊後,那茶食就象跟屁蟲,一搖三晃輕敲脊背。


    楊安東住的是祖上遺留下來的五間土坯房,三間正屋,兩間偏屋,還算寬敞,這會兒他戴個墨鏡,靠牆曬太陽,聽見腳步聲,便支起耳朵,“喲,今個兒太陽從西邊出來,鐵公雞也上山?”死魚眼翻轉,挺嚇人,他究竟看得見、看不見?天曉得,“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了?這兒離你家茶食店遠,不順向,也不挨著,你這是……?”


    “你老小子不要給我裝大頭蒜,你是算準了七步倒,我非吃你藥,上你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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