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芹隻要一回到家,李建放那張驢臉就黑起來,耕地的大鞭,往地上一撂,撲飛起塵煙,“又死哪兒轉頭魂去了?是不是集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跟小黑子混在一起,你偏不聽,下賤到那種程度,你還有臉轉跑?這臉還要不要?他有什麽好?家窮得叮當響,你看他那老子,一天到晚拾草打巴根,能有什麽出息?”


    “我沒有!我就是上個集!”


    “你上集幹什麽?是賣什麽了?還是買什麽了?”


    “我就是去轉轉!”


    “有什麽轉頭?三木街道就巴掌大,一泡尿能撒幾圈子!頭魂落那兒了?你說你……我這張臉早讓你丟盡了,家裏雞蛋怎麽又少幾個?你煮了送小黑子啦?”


    “我沒有!不知道!我兩位嫂子沒有來過?八成她們拿了!”


    “你少給我扯蛋!我問過她們啦!我趕忙找人,給你說個人家,你這姑奶奶我伺候不起,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結怨仇,我不知道我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生下你這麽個不爭氣的玩意兒,哪有馬蹄靴子倒著穿的?丟死人了,你看我現在能上哪兒,你咋臭烘烘,像屎,塗抹我們一身臭!”


    李瑞芹眼圈紅了,淚水在眼眶打轉轉。


    “你還有臉啦?你知道‘丟人’的‘丟’字怎麽寫?‘去’字頭上多一撇,去就不來了!多大個人,放恁大泡!你再敢亂跑,我砸斷你的狗腿!等狗日的小黑子來家著,我x他親媽呣,罵哪個狗日的,不找他拚命,我治不到他,我給他當孫子,三老頭有什麽孬種用,也個孩芽子都搞不定,李建木、林蘭香怎麽造出這麽個玩意兒,就是混事魔王,專門禍禍人,早早晚晚把我逼急,割了他那玩意兒,抽他騷筋,扒他騷皮!小秧秧下來的,我還治不了他!”李建放咬牙切齒,“把那一籃頭豬菜上汪裏給我淘,做點兒正事行不行?”


    第60章:


    田家興已經意識到:社會正在往深刻裏變化,資本主義尾巴不割了,市場一下子就繁榮起來,各種吃的、喝的、甚至是玩的,唱書的,唱戲的,雞、鴨、鵝,牛、馬、羊,應有盡有,大小隊這鳥官,像臘肉骨頭,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他蒙生了退意,日子已經稀巴爛,要想了往嶄新裏過,這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終身大事給辦了,沒有女人的滋潤,男人哪有改天換地的動力?這個意識是一粒種子,在心縫中生根發芽,一旦開枝散葉,就會長出我們意想不到的樣子,大小隊一大幫人都削尖腦袋往裏鑽,鷹多食少,時不時還會內訌,有些內訌能延伸幾十年,茶上不找,飯上找,疲了,乏了,更累了,終日跟真似,一名出餘是會計:狗屁!除了不彎腰弓背幹活,也沒什麽好處,就算是大隊書記,也是窮困潦倒,如果不是這樣:當年李默海也不會死得蹊蹺,大隊書記日子過得也是恓惶,再隱忍看看,如果真的鬆動了,就徹底散?。


    回爐的燒餅不脆,要不要聽牛芳芳的,自己畢竟年歲大些,又結過婚,娶朱春秀就是個天大笑話,黃鼠狼沒抓著,倒是惹了一身騷,朱家有四隻虎趴那兒,一直虎勢耽耽看著自己,賭什氣?這下子好了,輸得一幹二淨,年輕時,哪個沒點兒脾氣?誰說他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你能和人結婚,我也能娶下老婆,天底下又不是你一個人?我還能在你這棵樹上吊死?哼哼,爺也是有脾氣的!朱春秀模樣還不錯,家庭背景不是一般顯赫,身體差點兒就差點兒,將養幾年,等病好了,還愁生不下一兒半女?願望總是美好的,但往往事與願違,運氣就差那麽一點兒。


    牛芳芳偏就是那好事者,雖然目的性很強,但終是辦了幾件益世後人的好事,她不僅勸過田家興,“田大會,人往高處想,水才往處流,不有那麽句俗話嘛:寧吃鮮桃一口,不啃爛梨半筐!黃花大閨女,自帶仙氣,旺夫益家,姚翠萍是不差,可那是吳太忠一吃再吃剩下的,殘渣剩羹有什麽嚼頭?要吃吃處子,要喝喝開壇酒,那最原始的味還在,懂了嗎?能上天,誰入地?你也做給她看看,除了她,你不是沒有要的主,懂了嗎?”


    牛芳芳的話,在那時,的確如語錄,時刻警醒掛心上。


    牛芳芳說到做到,的確把她娘家那兒夏家溝夏桃子介紹給了他,一見麵還挺喜歡這田家興,年齡雖大些,人還算周正,但一知田的過往,尤其是那個窮家破堰裏,還曾死過一個年輕女人,這心就打了顫,小小的年紀,就有了禁錮,剛剛咂出點味兒,還未放在舌尖舔幾下,就搖晃上了,到底是年輕呀,經曆得太少,再聽人七折八解,覺得別人說的有道理,排斥就在行為上表現出來,當牛芳芳提出要看家時,夏桃子就百般抗拒,說她沒想好,要再想想,一口忌諱,這事黃了,黃了不說黃,卻還在扯東拉西矜持那麽一下,田家興是什麽人?混跡基層官場多年的人,你還沒有撅屁股,他知道你拉什麽屎,兩趟夏家溝一走,藏著掖著那點兒心思,全抖在了麵前,田家興不再奢望夏桃子之類的女人能上門了,退而求其次,現實生活逼垮了人:要得急,急不擇食,既然和姚翠萍有過那麽一段曾經,舊事可以重提,那就拿過來抖抖,你不嫌我是殘花,我也不揭你是敗柳,姚雖能吃可吃,她身後那串小布點,看他眼睛可都滴血,在她們幼小心裏,這可是對媽媽的侵占,自然田家興就入住“壞人”係列,像電影裏那些大壞蛋一樣,甚至比他們還壞,所以橫眉要冷對,語冷語戧,得受著,這些個小祖宗,可以會左右姚翠萍的判斷,一想到這,田家興的手插在亂亂頭發裏,撓了頭,媽媽的,我咋這命?吃不到處子,連二手貨也那麽硌牙,這他媽情苦呀,情路如此坎坷,他廢子?


    牛芳芳不相信夏桃子會不給情麵,她要繼續努力:生意未成,言語沒到,她再去夏家溝,就傳出桃子已經與旁人訂婚的消息,這不是打牛芳芳的臉嗎?直接掉地上,跌碎了,她除過罵人家幾句,就再也無計可施了,灰溜溜滾了回來,像摟耙那樣,到處張狂給田家興說媒,忙得雙腿不著地,這死拉活拽的活兒可不輕,搞得自己精疲力盡,收效甚微,這種事哪能急功近利,隻能隨遇而安,不能說牛芳芳不用心,這上趕子買賣不行,得你情我願,捆綁成不了夫妻。


    順坡下驢,田家興左右為難時,姚翠萍就主動出擊,這女人在燈影裏,就是不一樣,仙女似的,她像一把快槍,瞅準了一打一個準,月夜有佛,佛六金光,月牙半個,星不忌諱,春哪,何止是鬧心,天暖心活,田家興一個人縮在家裏,一盞孤燈,弄本泛黃的破書,聊以慰濟,半蜷縮在床上,側臥不寧,夜時有半,人歇夜靜,隻能狗吠,沒有人語,最難熬的春光裏,一輛破自行車,顛簸得人心驚肉跳,還未入門,狗叫得格外歡實,“咚咚”敲門聲,驚擾的可不是人,更是狗,田家興猛一驚,問一句,“誰?”沒人答理,他要伏下去,繼續,書破有意境,正在落入心縫中。


    聲之叱吒,“起來!我來了!”這是土匪的口氣。


    “你是哪一個?”


    “姚氏翠萍……”


    “你這半夜三更不在家,像個夜遊神,跑來幹啥?”慌了,“你等會兒,我還沒有準備好!”慌慌地書就掉地上,找外衣穿,便就不知丟在哪裏。


    “穿件人皮這麽難?你那樣了?”


    “沒有!”差點兒跌床下去。


    這女人就這脾氣,風風火火,你不開門,她的拳頭,就如急雨,“我來得不是時候?你屋裏有人?”


    “什麽人?”他靸拉著鞋,拔開了門栓。


    “你幹啦嘞?弄恁長時間?”她推開田家興,就像找東西,東張西望扒拉。車子被她摔地上,在月光下自顧自轉圈圈。


    “你找甚?”


    “人!你藏著什麽人沒?”


    “費那勁幹嘛,要真有什麽人,能允許你這樣?”


    “我哪樣了?”她一屁股坐田家興床上,還帶勁搖兩下,“這是你們曾經的婚床?實在不怎樣,像搖床,睡上去不響?你聽聽:嘰嘎~!嘰嘎~!你沒告訴它:就一個,老和尚!”


    “姚翠萍,我這輩子和你注定了冤孽活對頭,上輩子不休,遇著你這麽玩意兒,大半夜不睡,遊魂鬼到我這兒糟賤我來了?你看不上我,就永遠別招惹我,你是鮮桃,咱牙口不好,雖稀罕你這一口,但你被別人吃了,現在來我這兒幹甚?”


    “看看你過得咋樣!”


    “然後呢?”


    “田家興,今個兒我在這兒,以往呢,確實是我不對,也怪吳太忠那強盜……”


    “我知道你是喜歡強盜的!重口味!”


    “喲,阿嚏~!這味咋這麽酸?山西老陳醋!田家興,咱今個兒能不能不翻舊賬?說說眼下,我豁出去了,就這條件,愛要不要,給句痛快話,王格揚可踮著腳站在我身後,你不要,他立馬抱走,你信不信?”女人那眼,放射出道道藍光,帶電的,正極在左,負極在右,但凡她把你盯上,電你一下,不死也出,最終縮成啥虯球東西,誰也不知道不是。


    “你可想好:衝動是魔鬼!”


    “死樣子!我一腳踹死你!”抖落了鞋,腳指丫像把梳子,在他一條腿上扒拉,不厭其煩,一下又一下,那酥和癢如一群螞蟻在腿上爬,雙條胳膊後撐在床。


    天麻麻亮時,姚翠萍在雞叫聲,翻下田家興的床,田家興像死豬沉沉睡去,她卻拉開門,扶起自行車,拍拍車座上露水,乘著黎明而去。


    時光像盜賊,偷走了,偷走了那頭驢,坡已經鋪就,男人就鬆鬆垮垮,從那上麵走下來,這種殘存的記憶,讓田家興笑成了麻花,擰著身子樂,並且還要罵上一句,“媽媽的,紅顏就是他媽鏽蝕人的禍水,它惹得天地不得安寧!從了吧!”


    田家興有家了,有兒子了,那是時光堆疊的結果,夏桃子像個鬼影子,偶爾飄過心田,如一片羽毛,1978年,他已經對於大小隊的事膩味了,甚至對於開會這種破事,有些不麵耐煩,要不姚翠萍讓他先扶著,估計他早歇菜了,錢哪,那是根植到骨髓裏但極其缺乏的東西,他算是悟出來了:男人成年以後,有兩渴,一渴女人家庭,二渴錢,這兩樣都不缺了,男人聲吒氣壯,那折騰勁讓人後怕,田家興原本是癟三,外型俊美那種癟三,像李子國吹出的糖人,外型好看,但會塌坨,但經風曆雨,活得不要臉了,就忘了自我,這種不在乎,才是男人的基石,他會為這個不惜餘力,所以他後來承包生產隊的隊部,還和賈雲龍講過,賈那時對於李宜忠的背叛,是一肚子氣,所以他說賈家溝必須姓賈,他李姓算是幹嗎的?這話既有自負,又有不服,心在心裏,就窩著:我還沒能夠,有你們什麽事?他一直想一家獨大,但世界已經變了,過去奉為真理的東西,後來都被丟進溝裏,學魚,在汙泥濁水裏曬翅,它也要呼吸新鮮空氣嘞。


    在婚姻這條路上,田家興極為不順,甚至跌跌撞撞,一步三歎,但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就是他和姚翠萍生那個大瓜,在梢頭,屬於秋瓜,卻無比厲害:因學習優秀,最終成了國家幹部,難怪田家興晚年可以平躺,他掙下的那點兒家產,最終都便宜了吳太忠親生的幾個女兒,那幾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沒良心的,居然說:田家興幸虧娶了她們的媽,要不憑他能有兒子?喂不飽的熟眼狗啊,血就是濃於水,穀子要親種,兒子要親生,你看看,田家興就是活例子,他養的幾匹白眼狼,全像刮刀,一個比一個厲害:吃了紂王糧,卻罵紂王無道。抑田揚姚,在她們眼裏,姚顯然是救苦救難的觀世菩薩,是拯救田家興的人,反之田家興就是賈家溝第一光棍,其實田家興是忙從了,如果他有足夠耐心,牛芳芳是可以給他找下一門媳婦,牛芳芳當時不是說說而已,而是行動起來,但姚翠萍卻捷足先登,送上門的肉,田家興想不吃都難,欲望正在炸裂,倒是他的兒子、兒媳無微不至關懷老頭,直止田家興壽終正寢。姚翠萍比田家興走得晚,福壽恩澤被她享盡了,那幾隻白眼狼也跟著舔咂幾滴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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