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鍾後,亞瑟行至山腰處。


    背朝山壁向下遠望,可以看到開闊壯麗的自然美景。


    “……那是什麽?”


    亞瑟看著前方,眼中流露出強烈的疑惑。


    有個男人正在盤山公路上行走。


    步履平緩,旁若無人。


    在看到這個男人的瞬間,亞瑟感覺到難以言說的違和感。


    首先可以確認的是,這個人不是昌格納。


    第二,他非常虛弱。


    【狀態:饑餓,內髒衰竭,生命值:3550,能量值00】


    此地是人跡罕至的私人領地。


    自從昌格納把附近的山買下來之後,幾乎沒有人會來這裏。


    這個人是誰?


    亞瑟走上前,試圖與男人搭話。


    “你好,抱歉打擾一下。”


    “這裏是昌格納先生的私人莊園,沒有預約禁止擅入,請問你是否有取得許可,來這裏做什麽的?”


    “……”


    男人的雙眼直直看著前方,對亞瑟的話置若罔聞。


    “你好?聽得見我說話嗎?”


    亞瑟伸出手在男人眼前晃了又晃。


    對方的雙眼沒有聚焦。


    “啪。”


    亞瑟麵無表情地揮動手臂,閃了男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被打歪的腦袋像機器人一樣慢慢轉回來。


    ”啪。”


    還是沒有反應。


    緩步前行。


    亞瑟注視著遠去的男人,忽然明白了那股違和感的來源。


    空洞。


    缺失。


    和安妮一樣的症狀。


    瓶底開口,精華流失。


    姑且稱之為空瓶症。


    已知的病因是聽了昌格納的音樂。


    至今為止,失蹤的人們都是這種症狀的受害者。


    他們被魔性的琴聲俘虜,一點點失去自我,最後自發地來到了昌格納的身邊。


    之前亞瑟和安妮說話的時候,她還能回答,但此時遇到的男人已經感知不到外界的刺激了,屬於末期症狀。


    如果以上猜想能夠成立,還剩一個問題沒有得到解答。


    瓊的情報網遍及周邊大小城市鄉鎮,他能輕易追查到失蹤人員的去路。


    人贓並獲,昌格納應該早就被逮捕了才對,為什麽會遲遲沒能解決?


    瓊是亞瑟的老朋友兼前上司,他不可能在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撒謊。


    奇怪。


    太奇怪了。


    亞瑟暫且無視了失去自我的男人,沿著盤山公路繼續前進。


    十分鍾後,他又遇到了類似的空瓶症患者。


    這次是女性,二十多歲出頭,穿著打扮花哨洋氣。


    目光空洞,精神虛無,臉上的妝花的一塌糊塗,隱約散發出臭味。


    同樣不是能正常交流的狀態了。


    在某個宗教的記載中,一位虔信者曾拿下自己的頭顱。


    信者托舉著頭,環繞城池走了三天三夜。


    曆史上,不乏有人能借由信仰或是意誌達到超脫現實的領域——不論這是否出於自願。


    大概,哪怕亞瑟現在把這些空瓶症重症者的頭摘掉,餘下的身體也能靠著本能繼續前進。


    違背本人意願的信仰心,外界強加的深刻執念,刨除自我後的純粹工具,承裝著信仰美餐的人肉罐頭。


    獻給神明的活祭。


    從山腳下到山頂,亞瑟總計發現了五位患者。


    他們的移動速度並不快。


    考慮到五人身體糟糕的狀態,能夠活著爬上來都很不可思議了。


    山頂。


    灰白色的紮實地基死死咬在裸露的岩石上,幾棟高聳的尖頂塔樓拔地而起,外牆古拙而斑駁。


    看樣式非常像騎士時代的古老修道院。


    鐵質的大門向兩邊敞開,靜靜等待著遠方的來客進入其中。


    庭院中,蕪雜的各類植物胡亂生長,擁擠在狹窄的地盤裏,享受著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日光浴。


    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過了,缺乏生活的氣息。


    亞瑟跨入門內,頓時有種穿越過去時空來到古老異質世界的既視感。


    破碎的小塊殘骸。


    石質水井。


    高高掛起的大鍾已經停擺,指針永遠的停在了過去的某個瞬間。


    泊泊爾鳥在草叢中一蹦一跳的,尋找著能吃的草籽。


    當今乃是塑鋼時代,機械電子與鋼筋混凝土塑造的文明世界,與古老和野蠻背道而馳的嶄新人類社會。


    類似的建築物不是被當作曆史遺跡供奉起來,就是消失在曆史長河中,成為亡者記憶中的一頁。


    亞瑟掃了一眼周圍的建築物,眉頭微微舒展。


    他隱約感知到一些活物的氣息。


    位置是在地下。


    不出意外的話,至今為止失蹤的人們都在這裏。


    亞瑟走到最大的一棟塔樓門口。


    門沒有上鎖,一碰就嘎吱嘎吱的往裏打開。


    明亮的陽光灑入室內。


    看到裏麵的場景,亞瑟默默地更改了自己之前的看法。


    這裏不是長得像修道院,它本來就是修道院。


    藤蔓和雜草沿著石磚的縫隙一路蔓延到院內,隨處可見碎裂的小石塊。


    昌格納就住在這種地方?


    寬敞的室內是一排排整齊的座椅,上麵蒙著厚厚的灰。


    修道院的穹頂很高,起碼有二十來米,四周牆上排列著不少巨大彩色玻璃窗戶,總共十三扇。


    陽光透過七彩的玻璃,斜斜打在地上,映射出好看而虛幻的色彩。


    盡頭處的高台上放著一座巨大的基座,看樣子那裏原本擺放著巨大的石頭神像,現在僅僅剩下了下半身。


    神像的下半身長著三條大象一般粗壯的圓柱形腿。


    它的皮膚是一種鱷魚皮和蝙蝠毛發的混合體,看了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神像的腰身處往上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咬合輪廓,上半身不翼而飛,一條斷裂的手臂(又或者是長得像手臂的什麽東西)掉落在一旁,摔成幾節。


    從神像的動作依稀可以辨認出,它正在做出身體前傾的什麽動作。


    至於具體在幹什麽,那就不得而知了,興許它正在助人為樂,比如扶老奶奶過馬路什麽的。


    騎士主宰的混亂時代是蠻荒而黑暗的,不同起源的宗教多如繁星。


    人們崇拜天候,崇拜自然,崇拜器官與動植物,崇拜天上的星辰,崇拜某些行為,崇拜強大的個體生物,甚至是崇拜蛇蛻之類的生物殘骸。


    想必,眼前的神像也曾是其中之一,受到過無數人的頂禮膜拜。


    塑鋼師的興起帶來了文明的開化。


    科技日新月異,大多數的教派隨著騎士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隻留下一些殘缺的記載與咒文,供後世的神秘學家研究。


    亞瑟對宗教學和神秘學有所涉獵,但他並不能辨認出眼前的神像是哪個神係的古老存在。


    ——“你來了。”


    平靜的話語聲響起,在空曠的室內回蕩。


    最前排邊緣的座椅上坐著一個男人。


    昌格納。


    昌格納·凡·提法瑞斯。


    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外表溫和柔軟,人畜無害,像是隻連蟲子都沒有殺死過的羔羊。


    他的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水味。


    “不速之客啊。”


    “你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昌格納從座椅上站起,轉過身。


    他的一舉一動都顯示出貴族般的風度和優雅。


    哪怕與亞瑟見過的西斯法利亞貴族相比,昌格納在氣質和禮儀上也分毫不差。


    這讓人很難將他與音樂會上的那副瘋狂模樣聯係起來。


    “不速之客?”


    亞瑟雙眼眯起。


    他最討厭這種被人掌握主動的感覺。


    事先準備好的場地,充滿宗教氣息的嚴肅氛圍。


    你以為這裏是遙遠時代的舞台劇劇場嗎?


    “昌格納,把你的罪行全部供認一遍。”


    “我做了什麽?我怎麽不知道我有做什麽?”


    昌格納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他的聲音渾厚而富有磁性,是一副好嗓子。


    “我今天在等其他的客人上門,不是在等你。”


    “請回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這裏不是你該踏足的領域。”


    “如果你繼續饒舌,我會讓你失去舌頭。”


    “……真是殘暴的客人呢。”


    昌格納看了亞瑟一眼。


    奇妙的是,他的眼中並沒有寄宿著惡意,仿佛連惡意這種感情都是多餘的。


    “你的性格和過去的的騎士一樣。”


    “魯莽,直來直去,習慣以暴力強迫他人。”


    “可惜,威脅對我是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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