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難看的求饒之後,我們善良仁慈的麻薯小姐總算沒有真的問亞瑟索要治療費。


    至於灰海裏到底有沒有魚這個問題,亞瑟倒是非常感興趣。


    可惜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亞瑟向麻薯講述了塑鋼世界近段時間發生的變故,包括永晝和原初之光的侵蝕體。


    “太陽恒久高掛天空,持續發光發熱,這在不同的文明中有不同的叫法。”


    “幻日,永晝,無盡之陽……本質上指的都是一件事。”


    “是什麽?”


    麻薯小巧的食指敲了敲木桌,輕聲道:


    “【神授日】”


    “神授予的太陽。”


    神授日?


    聽到這三個字,亞瑟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打從心底裏感到強烈的厭惡。


    麻薯將亞瑟的反應看在眼裏。


    “我從頭說起吧。”


    “原初之光,是為無盡星辰大海中誕生的第一縷光明,灰海之子,它是整個宇宙最頂級的存在,擁有近乎無限的權柄。”


    “在原初之光看來,由自己繼承母親的一切乃是理所當然。它的追隨者自稱【放牧者】,意指放牧群星之人。”


    “原初之光與匍匐深淵對立,兩者同為灰海直係子嗣,都想要占有更多母親的愛,它們通過種種手段踐行各自理念。”


    “手段?”


    “踐行理念,即是對多元宇宙的改造。”


    “世界在星辰大海中燃燒,熄滅後化為種子,生長發芽,最後重歸星空,如此循環,這是灰海定下的規則。”


    “原初之光宣揚信仰與戰爭,其目的是讓更多的世界為延續自身文明而挑起戰爭,優勝劣汰,上演叢林法則。”


    “鬥爭將帶來思想和理念的碰撞,塑造無數傳奇,原初之光相信這會取悅灰海母親。”


    “匍匐深淵拒絕承認生命的可能性,它認為在灰海離去的當下,最重要的是讓萬物生靈匍匐消音,唯有一切殘缺的事物走向滅亡,母親的愛才會重新揮灑到這片沉寂的星空,創造出新的生機。”


    “【掘墓者】追隨匍匐深淵,掘墓之人秉持虛無空洞的處世觀,致力於讓更多的世界陷入沉眠。”


    “自宇宙伊始,灰海離去,原初與匍匐的戰爭就拉開了帷幕,戰火從它們自身延伸到各自的追隨者,蔓延至無數位麵。”


    “灰海離去?”


    亞瑟嚇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麵色慌張。


    “什麽叫離去?”


    “離去就是離去,灰海已經不在了。”


    麻薯的語氣平靜淡然,但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好似撞針撞在亞瑟胸口,讓他的心髒跳的飛快,額頭滲出冷汗。


    “灰海創世,在此之後,她就失去了蹤影。”


    “有人說她沉睡在宇宙的某個角落,更多的人認為,灰海已經離開了這裏,再也不會回來。”


    亞瑟攤開雙手,聲音因為激昂的情緒而有些大。


    “可是……可是她明明還在這裏!”


    “我在成為權限者的時候還聽到過她的聲音!我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不。”


    麻薯小姐微微搖頭。


    “那隻是她殘留的痕跡,不是灰海本人。”


    “聲音,說過的話語,做過的事,聽到的故事,未曾實現的心願,撫摸腦袋的觸感,裸足趟過的河水,抬頭望過的雲……灰海殘留下來的痕跡永久的銘刻在多元宇宙中,她無盡的思念傾注在每一個生靈身上,但……”


    “她終究已經不在這裏了。”


    麻薯將灰海形容的仿佛一個凡人,這讓亞瑟越發的感到不能理解。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


    “灰海相當於建了一座莊園,莊園裏養了很多動植物。”


    “有一天,主人離開,動植物們感覺自己被拋棄了,原有的秩序逐漸崩潰,新的秩序逐漸形成。”


    “這座莊園就是你們所處的世界。”


    “原初與匍匐就像是兩個鬧變扭的孩子,為了爭奪母親的愛和遺產大打出手,牽連著其他的動植物也被迫加入到鬥爭中去。”


    “離開之前,灰海預感到了原初和匍匐的戰爭,故而留下了一道思念,希望它們不要玩過火,給其他的生靈造成不可逆轉的災難。正是這道思念塑造了今天的權限者體係,它因為灰海的意誌而誕生,深深銘刻在多元宇宙的每個角落,以抑製灰海之子的胡鬧。”


    “在不同的海域,這道金科玉律般的思念塑造出了不同形式的權限者組織形式,保護著權限者們。”


    “所有的權限者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權限即為資格,你們是脫離了正常生靈輪回的存在,不受既定宿命的掌控,專為遏製原初和匍匐而存在。”


    “放牧,掘墓,權限,此三者皆為往生種。”


    “往生種能夠感知並利用灰海中最本源的力量,思念。但其本身卻並不持有著屬於自己的固定思念。”


    麻薯的聲音像是在詠歎某種古老的史詩。


    “持有思念之人,必定處在灰海的大輪回中,無法超脫。唯有舍棄既定的宿命,個體才能作為承載多種思念的容器,升華為往生種,從而擁有無盡的可能性。”


    “往生種的三方勢力在灰海中維持著動態的平衡,演繹變動發展的世界,變相的保護著無數生靈。也許,這才是灰海真正想看到的。”


    “回到最開始的話題,關於你的母界正在遭遇的危機。”


    麻薯小姐撩了撩耳邊的黑發。


    “遠處之光的爪牙們放牧群星。”


    “文明不發達的弱等世界,通常隻會吸引到同樣弱小的放牧者,這些侵蝕體本身不成氣候,甚至不在原初之光的追隨者體係之內,屬於編外人員,野信徒。”


    “隻有文明高度發達或者戰爭潛力旺盛的位麵,才能引起放牧者高層的注意,它們將派出幹部級別的侵蝕體,前往攻略位麵。”


    “你的母界雖然說不上多麽強大,但已經表現出來一個具有侵略性的文明世界應有的素質和戰爭活力,多半是被盯上了。”


    “【神授日】是原初之光的侵蝕標誌,這意味著至少有一位幹部級別的放牧者正在圖謀當前位麵。”


    “被原初之光幹部盯上的世界,要麽最後歸順於某種信仰,要麽走上位麵侵略的道路,深陷戰爭泥潭。”


    “如果兩者都無法實現,,位麵將會慘遭原初之光的淘汰。”


    “淘汰?放牧者會毀滅不服從的文明?”


    “不,隻有匍匐深淵才會做出親自毀滅位麵的行為,放牧者們不會宰殺不服管教的畜生。”


    “在原初之光的感化之下,大多數的位麵都會選擇屈服,至於那些少數的死硬派,它們將會被遠處之光所屬的位麵包圍,其下場就是淪為其他位麵延壽的食糧。”


    “即使有少數位麵武力強大無比,能夠以一當百,最終也敵不過自身位麵的壽命極限,根本威脅不到原初之光的統治。”


    “經曆了無盡歲月的侵蝕,原初之光的追隨者們已經開發出來相當完善的‘勸服’體係,【神授日】就是他們的研究成果之一。”


    “亞瑟,你知道太陽是什麽嗎?”


    亞瑟下意識地答道:


    “恒星。”


    “是,也不是。”


    “在不同性質的世界,太陽的具體表現形式不同,它可以是天體,也可以是某種生物,甚至是一個單純的貼圖。”


    “太陽屬於位麵的一部分,它輻照萬物,帶來能量和生機,是灰海給予各個位麵的饋贈,也是多元宇宙規則的組成部分。”


    “放牧者們所製作出的【神授日】能夠強製性的取代位麵原有的太陽,封鎖周圍的時空。”


    “【神授日】存在的世界裏,縱使是強大的土著生物,除非它強到能碾壓原初之光的幹部,否則就無法脫離自身所處的世界。”


    “在閉鎖的世界中,任何的消息都傳不出去,整個位麵都會被封鎖,供放牧者蠶食炮製。”


    “絕望的囚籠【神授日】,無懈可擊的神域。”


    “受困於其中的人要麽自覺地順從原初的意誌,要麽一點點走向自我消亡,除此以外別無法他法。”


    “那,我是怎麽出來的?”


    麻薯小姐似乎笑了。


    “你當我是誰?區區【神授日】,放牧者們搗鼓出來的玩意兒,又不是遠處之光親授。”


    “以葉障目,雕蟲小技,屬實可笑。”


    說完,她立馬改口。


    “嗯,我開玩笑的,讀者沒有幹涉多元宇宙的能力。”


    “你能出來隻是因為你是往生種,不會受到囚籠的限製,和我沒有關係。”


    “呃……”


    亞瑟愣了愣。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得感謝你。”


    “沒有麻薯姐,我現在已經被打死了。”


    “……算了,隨你喜歡好了。”


    麻薯伸出白皙的小手,拎起木桌上的茶壺,另一隻手拂起袖子。


    好聽的流水聲。


    她給亞瑟倒了杯茶。


    亞瑟自然而然地拿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口。


    好像有味道,但仔細品嚐又沒什麽味道,


    奇妙的無色液體。


    夢幻般的謎之飲料。


    ……好吧,這就是所謂的白開水。


    話說,為什麽這裏會有茶具,上次來的時候有嗎?


    “亞瑟,你看上去不是很擔心的母界。”


    “哪有,我現在可太擔心了。不如說,聽了你的一番話,我此前的所有猜測都以最糟糕的形式得到了驗證。”


    “那你還在這裏悠閑地和我喝茶?”


    麻薯小姐說著,又給亞瑟倒滿了一杯。


    亞瑟低下頭,沉默地看著杯子裏的白開水。


    水麵突出杯口,在張力下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隻要有一點外力幹涉,這種平衡就會被打破。


    脆弱。


    脆弱……


    和人心一樣脆弱。


    和世界一樣脆弱。


    拿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呼……”


    亞瑟歎了口氣。


    “我以前……打過很多仗。”


    “我的很多朋友都死了。”


    “當我帶著戰友的遺物去看望他們的家人的時候,我最怕的就是和小孩子說話。”


    “我不得不告訴戰友的孩子,你的父親或者母親已經死了。”


    “然後,他們會仰起頭天真的問我……死是什麽。”


    “要讓孩子理解死亡是什麽東西,需要花費幾個小時,幾天,甚至是幾個月。這整個過程都讓我感到無比的壓抑,因為等來等去,等來的都是糟糕的事情。”


    “大概,現在的我就是不知死亡為何物的孩子。”


    “哪怕你告訴我,我的世界要毀滅了,我也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男人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我應該悲傷嗎?”


    “我應該憤怒嗎?”


    “我不知道。”


    “我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權限者,甚至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什麽放牧者的存在。”


    “現在,我必須想辦法幹掉天上的那個太陽。”


    “明明還不知道死亡為何物,卻被人要求去直麵死亡,勇敢前行,這不是很過分的事情嗎?”


    “小孩子接受不了可以閉上眼睛遮住耳朵,我卻不能這麽做,因為我是一個成年人,我是一名權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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