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


    女孩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如同囈語。


    鬆開門把手。


    光潔的小腳“答答”踩過地板。


    奔跑。


    安妮沒有任何征兆地跑了過來。


    她沒有戴眼鏡,三步並作兩步,就這麽埋頭向前跑。


    沒跑幾步,安妮腳下一個不穩,斜斜摔向地麵……但並沒有真的摔下去。


    有人不允許她摔到地上。


    暖和的觸感……


    被接住了。


    亞瑟扶住了女孩輕盈的身體,仍由她抱緊自己。


    安妮真的很輕,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裏有沒有好好吃飯。


    感受著女孩用力的擁抱,亞瑟臉上露出溫和的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安妮沒有說話,隻是拿頭輕輕蹭著亞瑟胸口,微涼的身體在溫暖的懷抱中變得溫暖,連帶著心跳都快了幾分。


    時間仿佛在此刻放慢,空氣中的微塵在昏暗的陽光中緩緩沉浮,起起又落落,起起又落落。


    女孩身上傳來淡淡的香味,是亞瑟習慣用的洗發水味,他自己也用同款。


    一下子,亞瑟僵硬的心軟了下來,什麽原初之光世界戰爭統統拋在了腦後,沉浸在溫馨的氣氛中。


    亞瑟有過很多朋友,有的死了,有的還活著。


    戰友,上司,下屬,熟人,敵人……他接觸過很多的人。


    可在往上,沒有誰和他有更深一層的關係。


    此時此刻感覺到的溫暖,讓他感到陌生和眩暈。


    既然自己選擇了孤獨的道路,孑然一身也是應有之意,亞瑟並不想和他人牽扯過多,他一直在避免類似事情的發生。


    沒有多餘的接觸就不會受傷,永遠自由逍遙。


    他會對麻薯小姐那樣的【讀者】產生憧憬,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可以立於第三方立場,從製高點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永遠不會受傷,無論發生什麽都與自己無關,比神靈更加偉大超然,無所不能……


    打從心底裏,亞瑟並不願意接納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能選擇相信與否的場合,他誰都不會相信。


    他的內心不會為任何人敞開,譬如天煞孤星,永遠形單影隻,關鍵他本人還很享受孤單的感覺,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滿足內心的某種感受——或者說,某種扭曲的情感體驗。


    在無邊的黑暗中不斷墮落的異質快感,仿佛自己化作了流星,從此超越生而為人的種種限製,撕裂蒼穹,躍上星空,成為真正無拘無束的存在。


    絕對的空虛,絕對的自由。


    成為超凡者之後,類似的孤獨感更加明顯了。


    隻要身處人類社會,被凡物所包圍,亞瑟無時無刻不在感到變扭和疏離感,對周圍的一切感到陌生。


    他與絕大多數超凡者都不一樣。


    強大的力量有可能造就強大的凡人,但那樣的生物終究是凡物,即使那樣的人獲得了力量,也會繼續在某個社群中扮演其中的一份子,或者默默無聞平淡生活,或者依靠力量滿足低層次的欲望需求。


    具體來說,便是通過簡單直白的暴力,去獲取更多的更好的生存資源,繁衍權力……


    再思想先進一點,有誌向的凡物依靠力量改變自己所身處的社群,改變他的文明,歸根結底還是處在思想囹圄之中,他的行為依舊是凡物的行為,沒有將認知上升到另一個高度,最多隻能算是概念生物手中的玩具。


    思想的囹圄,觀念的枷鎖,眾生伴隨的牢籠!


    嗬,猩猩。


    亞瑟最討無法接受那種狀況。


    他不想成為一頭強壯的猩猩,一個加強版的土著凡物。


    那種低劣的玩意兒是不可能戰勝星空中的古老可怖存在的,想要戰勝它們,首先得變得和它們一樣。


    因而,他不會主動拒絕那種獨特陌生感對自己的“侵蝕”。


    另一邊,他又無法真的拋開自己身上的“凡性”,他的內心中保留著一部分世俗性,並且這個部分無法割舍。


    超脫的代價無比沉重,讓他不願意去支付。


    自相矛盾,無可救藥的狀況。


    因而,安妮屬於意外情況,她闖入了自己的生活——這麽說可能有點對不起安妮。


    但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如此。


    即使到了現在,亞瑟也仍舊在糾結。


    他不知道自己和安妮屬於什麽關係,隻能模糊地冠以“家人”二字。


    他很在乎小家夥,至於這種“在乎”究竟應該被如何歸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也許是單純的關心愛護,也許混入了不該有的東西。


    兩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時日,亞瑟心思敏感,有時候也能察覺到小丫頭的想法。


    每次越往深處想,他越是感到莫名的害怕。


    麵對女孩有意無意表現出的好感,總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溫柔是世間最毒的毒藥,必須從溫柔中逃開。


    一旦沉溺其中,習慣了美好的一切,等到失去的時候,將會感受到數倍的痛苦。


    隻要不跨出第一步,就永遠不會結束,也不會開始。


    一切都處在萌芽之前。


    然而,瞻前顧後,優柔寡斷,不正是自己最討厭的類型嗎?


    ……算了。


    想再多也沒用。


    索性,亞瑟選擇不去想多餘的事。


    拋開繁雜的思緒,隻享受此刻的安寧。


    現在的安妮還需要自己,既然如此,自己應該幫助她,陪在她身邊,有什麽好猶豫的?


    世界上沒有誰是值得放心的,哪裏都有可能出現十三魔,既然如此,也隻能由自己照顧她了。


    沒關係的,我是有自製力的猛男,絕不會犯錯,絕不會沉淪。


    在真正得出答案之前,先把問題擱置起來吧……


    不知過了多久。


    等到安妮依依不舍從亞瑟懷中離開,他的胸口衣服上已經多了塊幹掉的唾沫痕跡,多半是女孩之前睡迷糊的時候留下來的。


    冷靜下來的安妮也注意到了,小臉微紅。


    說起來,亞瑟現在穿的衣服還是阿佐恩送給他的,屬於極具收藏價值的異界物品,嘛,雖然塑鋼世界不會有人能認出來就是了。


    “亞瑟,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差不多淩晨兩點。話說,我離開多久了?”


    “……七天。”


    安妮仰著小腦袋,有點委屈地望著亞瑟,看樣子這段時間沒少擔驚受怕過。


    亞瑟心疼地摸了摸女孩腦袋,很是心疼。


    安妮的病才好了沒多久,正是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時候,結果自己因為任務不得不離開,留她一個人在家……


    現在塑鋼世界這麽危險,人的生命脆弱如紙,隨便來點小風小浪都有可能沒命。


    亞瑟低頭看了眼安妮右手腕上的石膏色圓珠,心中多了點念想。


    【蒼白裹屍布】……


    或許,自己真的應該幫她走上塑鋼師的道路。


    隻是,亞瑟也有很多顧慮。


    斯卡雷特塑鋼師家族可以說是一手造就了安妮的同年噩夢,那群人渣把巨大的壓力強加在安妮身上,把她當作工具。


    先是空瓶症,後麵又差點被十三魔奪舍,安妮一定受到了相當的精神創生。


    要是現在讓安妮重新去接觸塑鋼知識,也不知道會不會讓她回想起過去悲傷苦悶記憶,陷入到危險的精神狀態中。


    萬一空瓶症複發了,可不是開玩笑的。


    還是等過段時間再說吧。


    安妮一直是個堅強的孩子,認真端正,按照她自己的步調走下去就行了。


    “抱歉,讓你一直一個人……”


    “唔嗯,沒關係。”


    女孩小小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似乎隻要亞瑟的一句關心,就足以讓她內心充滿陽光。


    “你的嘴唇有點幹哦,要喝熱牛奶嗎,我有時睡不著也會煮上一杯,喝完就睡著了。”


    “嗯,溫的就行。”


    打開冰箱,拿出罐裝的牛奶,亞瑟走進廚房。


    安妮乖乖坐在椅子上,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亞瑟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地露出傻傻的笑容。


    安妮年齡其實也不算小了,再過幾年就到了克圖格亞的成年年齡,可亞瑟還是把她當成孩子對待,百般嗬護。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好。


    斯卡雷特的人都不喜歡她,甚至沒正眼看過她,下人也害怕她,把她當成禁忌,從不敢接近。


    亞瑟救了她,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還有嶄新的人生。


    “好了。”


    亞瑟遞過來一杯七成滿的溫牛奶,白瓷杯中微微冒著熱氣。


    雙手接過杯子,安妮輕輕晃著白皙的小腳,閉上雙眼,捧著杯子抿了一口,活像一隻可愛的小貓。


    安妮是貓舌頭,並不能喜歡燙的食物,這一點亞瑟還不知道。


    不過用不了多久,細心的亞瑟就會知道的,他們還會一起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亞瑟,明天能出門一趟嗎,我想出去走走。”


    “可以啊,不過得我陪你一起,外麵太危險了。”


    “嗯嗯,我跟亞瑟,兩個人一起。”


    女孩抬起頭,嘴角沾了些奶漬,被亞瑟拿餐巾紙輕輕擦掉了。


    “想去哪裏?”


    “還沒想好,要不亞瑟你想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唔,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亞瑟開心地笑了笑,不忘叮囑道:


    “待會兒記得刷牙,早點睡,明天還要出門。”


    “嗯,亞瑟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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