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傳來踏實的觸感。


    堅硬而冰冷的石質平台從黑暗中突起,呈半圓形,占據了地下深坑的一隅。


    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氣息。


    在白色細線的牽引下,亞瑟一步步向著平台裏側走去。


    凝若實質的黑暗仿佛某種實體的凝膠,充斥在周圍的空間中,每往前擠一步都能感覺到些微的阻力。


    亞瑟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在這裏也不管用,延伸出去不到十米就被迫中斷,往外是大片的無光未知地帶。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處平台之上隻有自己一個人,因為黑暗中唯一在發光的白色細線清晰地指明了其他學生的位置,不是水平高度有差別,就是橫裏處於相反方向。


    由於缺乏參照物,亞瑟隻能依照自己的心跳計數,一邊數一邊走,然而這座深坑的內部空間體積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想,已經揍了有五分鍾了,還是沒走到頭。


    難道是大弧度螺旋行進的路線?


    不對,視野中能看到的白色細線數量不斷減少,說明我確實在遠離其他人,如果真是貼著坑洞內壁螺旋行進,那些線也不會消失。


    深吸一口氣,亞瑟努力維持著思考,注意力高度集中。


    純然的黑暗環境近乎感知剝奪實驗,會對人的精神狀態乃至生理健康造成損害,亞瑟自己接受過相應的訓練,可以克服恐懼和不適,其他的學生可就沒那麽走運了,他們的身心會被逼到極限狀態,臨近崩潰。


    又過了一分鍾,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了一絲白光。


    穿過轉彎處的通道,鮮明的白色光芒映入眼簾,照亮四周。


    人工修築的平整牆壁上間隔安放著一些圓形白色石頭,散發著淡淡的熒光。


    牆壁呈口袋狀環繞,亞瑟所在的位置是其唯一的出口,內中麵積有籃球場那麽大。


    口袋牆壁朝內的方向,地麵開始向下傾斜,出現了一片小湖,湖水澄澈而幹淨,湖邊有個小亭子。


    亞瑟看了一眼左手中指上的白色細線,邁步走向湖的方向。


    ——“儀式前,沐浴,更衣,焚香,靜坐。”


    ——“儀式中,時刻保持安靜,虔敬,謙卑。”


    ——“儀式後,你將迎來美好的人生旅途。”


    關於儀式的流程,魔法教師羅伊叮囑過好多遍,每次都是這三句話,問起其他的班級,以前的學生,他們也得到了同樣的指示。


    亞瑟走入亭子,裏麵放著一張圓形的坐墊,一疊寬鬆的衣褲,坐墊前麵是個小型的神龕。


    蒼藍泡沫世界明麵上沒有流行的宗教信仰。


    也就是說,這玩意兒多半不是神龕,而是長得相似的某種東西。


    亞瑟走到近前,仔細觀察。


    神龕完全由木頭製成,沒有放在較高的位置而是直接放置在地上,刷著紅漆。


    內部隔間,坐著個球形的肥胖軀體,外形類似野豬,到了頭部往上則是人的頭顱,不辨男女。


    人頭豬身的神像脖子很長,整個頭部仿佛與豬的身體脫離,向上高高仰起拔升。


    它的下巴與地麵垂直,眼眶中的內容物被挖去,漆黑一片,嘴微長著,往裏還能看到粗短的舌頭。


    它像是在控訴著什麽,怪異的麵部充滿了憤怒,鬱悶,還混雜著怪異的虔誠。


    一隻粗短的豬蹄指向上方。


    上方?


    亞瑟抬起頭向上看,隻能看到漆黑的亭子的頂部,那裏什麽都沒有。


    這玩意兒,與其說是神像,不若說是關於受難者的藝術雕塑。


    以亞瑟非專業的目光,也能看出這座木雕的精細巧妙,惟妙惟肖,製作者在雕刻時,想必內心中也是充滿了無法疏解的的強烈冤屈。


    那麽,是誰把它放在這裏的,其他學生那裏也有同樣的東西嗎?它的意義是什麽?


    亞瑟習慣性地開始思考,就在這時,他左手中指上係著細線突然解了開來,線頭仿佛擁有著自我意識,在半空中遊向木雕。


    “哆!”


    “哆!”


    連續兩聲清脆的破裂聲,白色細線接連兩次捅入木雕的左右眼眶,聽聲音像是擊碎了脆薄的木板。


    等白色細線縮回來的時候,線頭上沾染著一點淡淡的紅色。


    在亞瑟的注目中,細線飛快地向後回縮,沿著來路返回,最後消失在拐角處的窄路。


    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被刺的木雕像雙眼中汩汩流出酒紅色的液體,順著麵部褶皺皮膚向下滴落,在下巴處匯聚成一股小小的溪流。


    液體大顆大顆滴落在地,落地的瞬間化作一蓬蓬水霧。


    空氣中彌漫起奇異的甜香味,周圍的事物也被水霧籠罩,顏色偏向深沉的酒紅色。


    亞瑟動了動鼻子,香甜的氣味使他感受到一絲眩暈。


    這味道……


    亞瑟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兩年前吃過的糖。


    當時,羅伊教師送給他一盒,味道和此時的差不多,唯一的區別是,羅伊的糖吃了也不會產生異樣,似乎隻是普通的糖果。


    搖搖頭,亞瑟並不驚慌,隻當是儀式的正常過程。


    隻要自己不表現出偏離常規的異樣,應該不會遭遇危險。


    走出亭子,外麵也彌漫著濃濃的甜味,漂亮的酒紅色氣霧為整個世界包上了一層糖衣。


    亞瑟感覺醉醺醺的,他沒有用灰霧能量強行驅逐這些侵入體內的異種氣霧,而是褪去外衣,走入湖水。


    水聲響起,亞瑟完美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幹淨而白皙,有如不沾紅塵不經輪回的仙人。


    石頭冰涼的觸感從腳底傳來,漣漪層層疊疊湧向對岸。


    湖水的溫度在5度左右,在夏天還是比較涼的。


    亞瑟往前走了兩步,任由水麵淹過頭頂。


    白色絲線離開之後,之前一直若有若無的窺視感已經消散,他終於有了一絲窺探真實的機會。


    當然,也隻是稍微觀察一下,在完全排除潛在危險之前,不能掉以輕心。


    湖麵之下,石板呈斜坡狀向下延伸。


    漆黑的水下,亞瑟的感知之網遠遠延伸開去,在腦海中繪製出相應的圖像。


    整個小湖是呈漏鬥狀,最下方有個類似泉眼的東西,通往更深層的黑暗未知之處。


    地底深坑之中,類似的平台應該有很多,它們占據了青菜島上相當大的一塊……呃,地下用地?


    亞瑟沒有去探索漏鬥下麵的空間,而是老老實實地走出潭水,等待身體自然風幹,然後換上亭子裏準備好的藍色寬鬆衣袍。


    小腿貼地,膝蓋並攏,亞瑟規規矩矩坐在坐墊上,麵向神像,閉目靜坐。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帶著隱隱的期待,亞瑟閉上眼睛,呼吸著滲入酒紅色氣霧的香甜空氣。


    木雕兩旁,兩根香無風自燃,兩道細小的白煙扶搖直上,飄散入空氣中。


    空氣變得更加渾濁,沒過一會兒,到處都是這樣的雲霧,充斥著整個亭子。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兩小時過去了,依舊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


    亞瑟一點也不著急,隻是遵照指示,靜坐不動。


    前半段路的黑暗摸索,後半段的儀式過程,全部都要由學生一個人完成。


    心理上的壓迫,生理上的消耗,一切不利的因素都會把人壓榨抽幹,心智消磨。


    壓力,恐懼,孤獨,慌亂。


    等極限來了,疲勞會伴隨著一切負麵情緒湧上來,擊垮人最後的防線。


    要知道,學生們光是走山道就走了很久,又什麽都沒有吃,饑餓感應該已經非常強烈了。


    恐怕在此之前的生命經曆中,他們從未吃過這般苦頭。


    除開亞瑟這樣擁有強大肉身的異類,沒有一個學生能在此刻保持舒適的狀態。


    蒼藍魔力的覺醒儀式,其中的每一個環節都有著它獨特的含義,不可能是無意為之。


    如此百般施加痛苦折磨,是為了什麽,僅僅隻是為了鍛煉人的心智毅力?不會的,一定還有什麽原因,使得幕後的主使者這麽做。


    回到之前的問題,蒼藍魔力的本質思考。


    魔力本身並非修行體係的基礎能量,而是一種消耗性質的能量,能源。


    名為蒼藍魔力的能源有著強大的現實影響力,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合格社會人的憑證。


    為了獲得這種能源,需要進行所謂的儀式。


    如果把儀式當成製作料理的過程,獲得蒼藍魔力的人則是完成體的美味食材,那麽未經儀式處理的孩童,就是食材。


    唯有經過刀切火烤,種種複雜烹飪手段,新鮮的食材才會變成佳肴。


    換位思考,站在廚子的立場上,自己會怎麽做?


    扔掉不合格的食材。


    流程化處理一般食材。


    精細化處理珍貴食材。


    貘先生說過,所有的儀式參與者都要與自身的邪惡做鬥爭,將之殺死,留下其屍體。


    參與者自己就是自己的廚子,殺死“邪惡”,既是去蕪存菁的過程,消除掉不合格的部分,隻留下最美味最精華的部分。


    如果全體不合格,那就全體剔除。


    那麽,自己要如何麵對所謂的“邪惡”?如何除掉它?總不能把那個所謂的中指砍掉吧……


    恍惚間,一陣微風吹起,亞瑟下意識地睜開眼睛。


    緊接著,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直直地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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