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星長夜,唯有雨水淋漓,從黑暗的天空落向黑暗的地麵。


    無光的世界中,不知有多少爭鬥殺伐的劇幕正在上演,不知道有多少別離已經發生。


    有限的人隻能看到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對於無限的世界,即使心懷向往,也無法真正了解。


    “離天亮還有大概五個小時……”


    “路德維奇議長,您應該回裏麵去,留在這會著涼的。”


    “請保重身體,事態緊急,大家都需要您的引領。”


    純白大理石砌成巨大的議事廳,正前方有一塊籃球場大小的空地,地上盤坐著一位身形佝僂的矮小老嫗,兩鬢斑白,雙眼緊閉。


    老嫗身後,一位戴著細框眼鏡的男子手拿著傘,靜靜侍立。


    麵容上來看,青年隻有二十來歲,身長一米八,天生得一副好皮囊,溫文爾雅,文質彬彬。


    傘遮擋住來自上方的雨水,但老嫗的腿貼在地麵上,深色的褲子已經被雨水浸濕。


    八加塔緩緩睜開眼睛,眼白的部分隱隱可見血絲,渾濁不堪。


    上了年紀的老人一般視力不好,即便是超脫凡俗的頂級魔法使也不能例外,她的身體仍舊屬於凡人的範疇。


    “這雨蘊含著邪惡的意誌。”


    老嫗渾濁的雙眼仿佛洞徹了茫茫無盡黑暗,於迷霧中看到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數位祭祀為此奉獻了生命,你看,它們的意誌融入到了每一滴雨中。”


    “意誌?”


    青年循著八加塔伸出的手看向雨幕,有些困惑。


    他隻看到了普通的雨。


    “沒錯,意誌,而且是把我們全部殺死的強烈意誌,種族滅絕,一個不留。”


    “……您是說,那些穆格通過獻祭請來了這場雨?……若真是如此,我們派發出去的魔力發生器應該都無功而返了。”


    魔力發生器能夠造成巨大的爆炸,在幹燥環境下引燃數公裏範圍的城鎮,阻截穆格。


    眼下雨勢越來越大,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最初施展秘術的應該隻是某個單獨的祭祀,祈雨的持續時間約莫十分鍾二十分鍾的程度。但在它死後,又有其他的祭祀選擇了奉獻生命,延續祈雨秘術。”


    “想必,它們同樣遇到了救援小隊,想要以自我的犧牲為同胞開辟道路。”


    聞言,持傘青年陷入了沉默,一時間有些茫然。


    即使道理上可以理解事態,情感上卻不願意接受。


    穆格的默契和團體精神是人類很難擁有的。


    這無關乎種族優劣,隻是單純的社會結構問題。


    對於各階層的穆格而言,實現偉大神靈的旨意乃是它們的至高目的,為了這一目的,它們可以犧牲一切,無論是自己的一切,還是別人的一切。


    “提比斯,你在害怕?”


    提比斯是青年的名字。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隻知道是路德維奇議長的親屬後裔,常年來一直在議會中處理文案工作,默默無聞。


    “是的,我在害怕,透過這場雨,我仿佛看到了不久的將來,青菜島毀滅的那一天……持有知性的人類在野蠻怪物的支配下淪為牲畜。”


    “不要讓恐懼侵蝕你的內心,提比斯,恐懼是飄浮在空氣中的毒藥,它無時不刻不在滲透,一旦中毒,你會手足無措,陷入無法自主的境地,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懦弱生物。”


    “如果真像您說得那麽簡單就好了。”


    提比斯苦笑一聲,臉色稍稍緩和。


    “嗬嗬,不用太過擔心,你們做你們能做的就行了,剩下的,交給我這種老不死的去處理。”


    八加塔眯起雙眼,渾濁的瞳孔中透露出些許凝重。


    這場雨也好,魔力發生器也罷,不過是影響局部戰勢的小博弈,根本算不上問題。


    真正麻煩的還在後頭。


    她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弟弟發了什麽瘋,居然把穆格們驅逐到地上,任其燒殺搶掠。


    都說時光會改變個體的思想,那家夥本身也是相當乖戾的類型,隻是再怎麽也不至於做到這般地步。


    穆格暴動必然觸犯規則,是上位者所不能容忍的事態。


    做出如此行徑,他登神的道路也將被堵死,幾乎再無希望可言。


    究竟是什麽緣由,值得一位神級魔法使做到如此地步?


    難道說……


    “路德維奇大人,您說的那位亞瑟,真的能幫助我們走出困境嗎?”


    “怎麽,你在懷疑我的判斷?還是嫉妒同齡人的才能?”


    “哪有,我和他根本不是同齡人。”


    提比斯笑著搖了搖頭。


    “您也知道的,我根本不是會主動與人爭的類型,也從未嫉妒過任何人。”


    “能不能幫我們走出困境我不知道,但這件事情一定與他有關——現在我越發這麽覺得。”


    “所以……傳聞中的他是引發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有可能是真的?”


    “或許吧,想那麽多有的沒的有什麽用,等他來了問問本人不就知道了……你是哪裏聽來的傳聞?”


    “一些議員在開會前說的,它們似乎認為是亞瑟有意策劃了陰謀,致使一向乖順的穆格投身於戰爭。”


    聽到“議員”二字,路德維奇的表情略微有些嫌惡,顯然平日裏也積怨不少。


    關於全島重大事項,整個議會都是她的一言堂,可畢竟一個人精力有限,無法顧及到所有方麵,在其它細小事項上,各路議員也是拉幫結派,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團體而據理力爭,提出各種不合理的要求並加以實行。


    “哼!那些個議員,這幾年來越來越官僚做派,行事完全依照刻板的規定,不知變通,為了扼殺罪惡的苗頭居然屢次冤枉無辜者,寧殺錯不放過。現在到了緊要的關頭,不團結一致對外,還炮製陰謀論中傷同僚!”


    “您說的可能在理,可亞瑟還隻是個孩子。更關鍵的是,我們沒有什麽理由去反駁那些人。”


    提比斯推了推眼鏡,眼中閃過理性的光芒。


    “無論我們的主觀意見是什麽,都改變不了大多數人的想法,如果它們認為亞瑟是罪魁禍首並加以宣傳,那全島都會這麽認為,民眾的情緒也需要一個宣泄口,自然而然會想要找個對象發泄,到時候……”


    “即使您可以靠著權力壓下所有反對意見,也無法讓亞瑟繼承您的位置。”


    “弱者,受壓迫者,蒙受苦難者,它們天生站在了民意的一邊,有的人並非弱者,卻可以偽裝成弱者的樣子,綁架民意,至少據我所知,那些心懷不軌的家夥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說難聽點,如果戰爭結束後,處死亞瑟可以為整個事件畫上句號,那會有很多人願意這麽做,方便,快捷,簡簡單單就能製作出誰都不用受傷的世界——當然,除了那個孩子本人以外,我……”


    說著說著,提比斯突然停下了嘴皮子,看向前方。


    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正靜靜站在雨中,身材勻稱,成熟的麵龐依舊殘留著一絲稚氣。


    少年雙手抱著一位女仆,後者正躺在他懷裏,呼吸間發出細微的鼾聲。


    提比斯的額角落下一滴冷汗。


    他敢保證,直到前一秒,這周圍都沒有一個人。


    ……難怪路德維奇大人長時間沒有回答我,她應該是早早發現了異常。


    “晚上好啊,提比斯,怎麽一段時間不見就張口閉口處死我,我有這麽討人厭嗎。”


    少年一臉落寞,很受傷的樣子。


    提比斯抬起顫抖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他在思考或緊張的時候經常會無意識地這麽做。


    “我隻是在講述一個可能性,亞瑟·托娃,另外我並不討厭你,當然也不喜歡你。”


    “理性觀察這個世界是上天賦予我的能力,也是我應盡的職責,我不會在職責中混入個人情感。”


    亞瑟聞言挑了挑眉。


    “意思是,如果情況允許,或者是時局使然,當處死我能帶來利益和便捷的時候,你也會選擇處死我?”


    提比斯歪了歪腦袋,對亞瑟的問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當然了,如果民眾希望你死,我也會幫助它們達成願望——如果這樣就能消解些許戰爭創傷的話。”


    “切……”


    少年不快地撇了撇嘴。


    “小子,你可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話該說,而有些話不該說。”


    “我沒有向你撒謊的必要,還是說,你覺得我說些虛偽的客套話更讓你開心?你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好了好了,關於你是個無聊至極的人這件事我已經知道的夠多了,請保持安靜謝謝。”


    亞瑟上前一步,以抱著凱瑟琳的姿勢向路德維奇微微點頭致意。


    “尊敬的議長大人,我回來了,聽說您找我有事?”


    “我的確找你有事,而且是要事……怎麽,在這緊要關頭,你還有心情去誘騙別人家可愛的小姑娘?”


    “請允許我更正兩點。”


    亞瑟麵色立馬嚴肅起來。


    “第一,凱瑟琳不是小姑娘,他是男生,至少剛生出來的時候是。”


    “第二,他本來就是我的下屬,我剛剛路過的時候看到一個長著魚腦袋的怪物在攻擊他,所以把他救了出來順帶宰掉了那頭怪物和它的手下。”


    “現在……麻煩您告訴我,島上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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