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振作一點!快醒醒!”


    某座密閉的建築中,提比斯跪坐在地上,拚命呼喊著。


    衣物拚成的簡陋毯子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浴血,雙眼緊閉。


    傷員身周圍了一圈人,一個個憂心忡忡,滿臉的沉痛。


    “提比斯……”


    醫生停止了治愈魔法,搖搖頭,移開視線。


    “他已經不行了,無論我如何消耗魔力,自傷反應都在持續發揮作用。”


    “這個人隻殺了三頭感染者,應該還有救才對!”


    提比斯抓住醫生的肩膀,表情猙獰,有些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即便如此那又怎麽樣?!你要我一直消耗魔力為他續命?外麵還有很多人在等著我們去救,我不能把魔力去浪費在這裏!”


    “浪費?你說浪費……”


    緊咬牙關,提比斯用力深呼吸兩口,表情逐漸恢複冷靜。


    他握緊雙拳。


    強烈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幾乎要摧毀他的心智。


    想要崩潰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崩潰完人就會變得輕鬆。


    那樣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抱歉,你說的對,我剛剛有點……衝動了。”


    醫生看了提比斯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去檢查下一位傷員。


    “振作一點我的朋友,現在的你可不像我認識的提比斯,振作起來,我們還需要你的領導。”


    眼鏡青年怔了怔,環視一圈,發現很多人都在看他。


    希冀的目光。


    他們將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責任的重擔。


    在此之前,他一直站在幕後旁觀事態,作為智囊存在,從沒有過領導民眾的經曆。


    直到此刻提比斯才意識到,自己也許嚴重缺乏成為領袖的才能。


    但是有的時候,有無才能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提比斯推了推眼鏡,用盡量平穩的聲音道:


    “諸位,我們現在被困在這裏,不清楚外界情況,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有複數的【潛伏者】正在外界遊蕩。”


    “我布置的幻術結界還能堅持一個小時十五分鍾,在那之後,這處藏身之地就會被發現。”


    提比斯掌握著類似魔術師戲法的獨特幻術,毫無攻擊性,需要較長的準備時間,隻能在較短時間內迷惑敵人……唯一的優點是幻術生效範圍比較大。


    之前遇到的洞內生物,是一種掘地特化的穆格人,擅長潛伏暗殺,體格強壯,甚至對蒼藍魔法具有一定抗性。


    這種可怕的生物恐怕是紅袍祭祀們特別調製出來的戰爭機器,數量不算多,但已經對安全區域的腹地造成重大破化,在特化穆格手中活下來的人將之稱為【潛伏者】。


    “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在周圍尋找更多的傷員,依靠建築物加固防禦死守,等待可能會存在的救援。”


    “第二,在我的幻術結束之前,逃離這裏。”


    說完,場間的氣氛變得無比沉默。


    一位年邁的女性向前半步,皺眉問道:


    “逃離安全區域,我們又能往哪去呢?整座青菜島上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不,即使是危機四伏的荒野,也比現在的聚集地要更加安全。那些穆格是有預謀地策劃了這次襲擊,它們趁著新任議長不在的空擋大規模入侵,絕大多數兵力都會向這裏匯聚,如此一來,其他區域的駐守的穆格人會出現很大空缺。”


    “……你說的有理,我讚成離開。”


    “我也讚成離開。”


    “讚成,但是我們可以在你的幻術持續時間結束前拯救更多的人。”


    “那些救援隊伍恐怕自身難保,與其留在這裏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拚了!”


    ……


    提比斯看了看激動的眾人,點點頭。


    “看來沒有舉手表決的必要了。”


    他的內心多少有些觸動。


    其實如果留在這死守,有這麽多人在,利用蒼藍魔力鑄造防禦工事,可以拖延相當長的時間。


    真正的問題在於食物短缺,孤立無援,再就是這裏的人有可能精神崩潰成為感染者。


    即便如此,留守的選項仍舊比逃離要安全穩妥一些。


    兩個選項真正的區別在於,選擇留守,大家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活,決定生死的主要因素是他人和時運;但逃離選項使個體潛力得到充分發揮,結果可能有死有活。


    大家都是這麽想的——“會倒黴死掉的應該不是我”


    人可以為了救某人而犧牲自己,但不會願意把自己的生死交到別人手裏。


    因為是自己的生命,使用方法要自己決定。


    一小時後。


    幸存者小隊的人數又增加了幾個,全都是躲在附近,被這裏的人冒險救回來的。


    據他們所說,門已經被感染者們從內部打開,穆格聯軍湧入到聚居地內,正與戰士們和一般居民進行慘烈的巷戰。


    掌握蒼藍魔法的人類可以以一己之力殺死複數的穆格人,魔法達人甚至足以以一敵百,可殺完之後施法者也會死於自傷反應。


    這群原本是人的東西,精神上已經不再是人類了,但它們的肉體仍舊受到了蒼藍魔力的認可和尊重。


    穆格人無窮無盡,茫茫多,殺一個就蹦出來十個。


    戰局對人類方壓倒性的不利。


    至於紅袍和潛伏者之類的特殊穆格,一對一情況下普通人類根本不是對手,豁出性命也打不贏。


    “準備好了嗎?”


    提比斯看了一眼身後的眾人,與他們眼神交流確認之後,第一個走出了結界。


    首先傳入耳廓的是風的聲音,然後是不遠處此起彼伏的碰撞與叫喊。


    提比斯努力適應著空氣中的血腥味,帶領幸存者小隊向著安全區域邊沿摸過去。


    它們不敢動用魔力疾行,魔力對於穆格而言有著不可抵抗的強烈吸引力,這麽多人在亂戰中施放魔法,有如黑暗中的螢火,實屬找死。


    “我說,提比斯,你不覺得有點過於安靜了嗎,為什麽這個路段沒什麽交戰痕跡?”


    “確實,周圍有清理過的痕跡。”


    轉過頭,提比斯突然感覺身後的人有點不對勁。


    他雙眼發直,嘴唇翕動,一副想要說話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你怎麽了……呃?”


    這人一下子向著提比斯傾倒下來。


    “喂?!喂!”


    血液噴灑。


    他的脖子上插了一支小小的羽箭,刃部直直沒入深處,眼看著救不回來了。


    與此同時,幸存者小隊中又倒了幾個人。


    “蹲下!快蹲下!我們被埋伏了!”


    空氣中傳來“咻咻咻——”的弓弦嗡鳴聲,一道道看不見的威脅正從四麵八方襲來。


    提比斯下意識地躲在一處掩體後麵,抬起頭時,卻見一位人高馬大的女子挺身而出,用魔力操控著大量土石雜物懸浮到空中,抵擋箭雨。


    剛剛出聲提醒的就是她。


    結果而言,這些臨時屏障起到了很好的防護作用,受到庇護的眾人在重重箭雨中安然無恙。


    女人重重地呼吸了幾口空氣,顯然剛才一瞬間的魔力消耗相當大,在維持大範圍防護屏障的情況下,她的身體很快就會迎來極限。


    她低下頭,滿臉的汗水,勉強衝著眾人露出一個笑容。


    “沒關係,我還能支撐——唔……”


    毫無征兆,女人腳下的地麵突然崩落,一條狹長富有彈性的猩紅色條狀物從坑洞中彈射而出,輕易洞穿了【嗶!——】,纏繞住她的脖子。


    下一刻,女人被拖入無盡的黑暗之中,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魔法中斷的瞬間,又是一輪箭雨襲來,空氣中回蕩著穆格人們肆無忌憚的怪叫聲。


    這笑聲有如尖刀,一下一下刺入提比斯的內心,對他發出赤裸裸的嘲諷。


    天真!


    太天真了!


    以為光靠幻術就能迷惑對手,結果無知無覺地踏入陷阱,被一網打盡。


    仔細想來之前幾次救援行動都順利得不自然,簡直就像是敵人故意讓自己救回去的那樣。


    誘餌!


    一定是有紅袍發現了這裏的異樣,故意設下陷阱!


    恐怕現在那家夥就在某個陰暗處觀察著一切,為自己的智慧暗自竊喜!


    眼看著漫天襲來的飛箭,提比斯跪倒在地,失魂落魄,雙眼無光。


    我的理性,計算,在這種場合根本排不上用場,甚至不如一個普通人……


    “都怪我……是我的錯……”


    如果留在原地固守的話,那些穆格想要強衝勢必會付出巨大代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己方暴露在敵人的獠牙之下,被肆意宰殺。


    ——“喂!你在做什麽!被發呆啊,快離開這裏!離開這裏!”


    陰影籠罩,粗重的呼吸聲將眼鏡青年拉回現實,濃烈的鐵鏽味包裹著他的眼鼻口兒,有如置身於深淵血池。


    想象中的痛苦並沒有出現,他的身體隻是被幾支流矢擦傷了,並無大礙。


    “……醫生?”


    肩膀被抓住。


    溫暖的感覺傳導向四肢白骸,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治愈。


    醫生半邊身子沾滿不規則的鮮血,對提比斯釋放了最後一次治愈魔法,他雙眼眯起,眼神朦朧卻又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堅定。


    ——倒下。


    醫生的背後插滿了那種惡毒的小型羽箭,他蜷縮著,背部隆起趴在地麵上,有如一隻人型的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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