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我!”


    “所有人!保護我!為我爭取施展幻術的時間!”


    “不要擅自衝出去,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單獨行動隻會被甕中捉鱉!”


    “堅持!堅持到我完成施法為止!”


    撕心裂肺的大喊。


    提比斯把肺葉中所有的空氣的擠了出去,背靠著牆大聲呼喊,原本斯文的臉顯得猙獰而瘋狂。


    那位醫生的屍體此時被他舉在手上,當作臨時的人肉盾牌。


    羽箭自高處攢射而來,反複破壞著這具尚且有心跳殘留的軀體。


    在這種局麵下,受了傷的人不可能活下來。


    理性說,要把生的機會留給有機會活下來的人。


    所以……物,物盡其用……


    提比斯纖細的雙手用力舉起醫生溫熱的身軀,將自己遮擋在後麵。


    這雙手很少舉起重物,胳膊上也沒什麽肌肉,指甲幹淨齊整,握筆的地方有些許痕跡。


    這雙手從未奪走過誰性命。


    他的手在顫抖。


    他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提比斯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著死亡,渴望自己生命的終結。


    “保護我!隻有我才能救你們!”


    “請相信我!”


    “給我一點時間!”


    麵對無法反抗的巨大危機是,人隻能逃避。


    隻有逃避。


    是啊……除了逃,還能做什麽呢?


    什麽都做不到。


    身無長物的人向著裝甲師發動衝鋒,固然勇猛壯烈,但那又何嚐不是另一種逃避。


    死了就能輕鬆?


    那就一死了之!


    此刻,逃跑才是真正需要勇氣的事情。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哪怕不擇手段!……


    哪怕犧牲他人!……


    理性告訴提比斯,他才是眾人唯一的希望,隻要他還活著,希望的火花就不會徹底消失。


    死亡不過是膚淺的自我滿足。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活著才有可能實現目標。


    聽到了提比斯的呼喊,幸存者小隊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驚愕?恐懼?抑或是感到荒謬和恐懼?


    從提比斯的視角看不見他們的表情。


    隻要敢伸出頭,穆格人的箭瞬間就會把他的腦袋射成篩子。


    他埋頭瑟縮在醫生後麵,一隻手在地麵上快速刻畫著魔法符號。


    他隻能祈禱,祈禱自己能超常發揮完成魔法,祈禱眾人有萬分之一的概率能聽從他任性的要求。


    唯一可行的辦法。


    若是你們拒絕,那誰都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聽上去像威脅?


    如果真的有時間威脅就好了,這樣大家就會聽我的話,就能活下去,之後無論把我怎麽樣都沒關係,我隻求你們現在聽我的……


    “……拜托了。”


    喃喃自語,提比斯在黑暗中運轉魔力,一心不亂的刻畫著符文。


    悲傷有如潮水,它自深邃的海底湧上來,用最冰冷的東西淹沒沿岸的一切,向著內陸伸展延續。


    提比斯的內心沉浸在死寂和絕望的海水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配魔力,運行魔法。


    過於激烈的情感會影響一個人的理智判斷,降低工作效率,然而,當情感超過某個峰值時,情況又會變得大相徑庭。


    人會變成另一種東西。


    純粹是強大的前提,絕對的純粹意味著絕對的強大,而沉浸在某一壓倒性心境中的人,也會借此形成常態下無法觸及的純粹心靈。


    ——思念。


    放眼整個多元宇宙,再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比思念更加強大。


    顛覆常世的光芒,改寫規則的奇跡。


    如果亞瑟在這裏,一定會驚訝於提比斯身上正在發生的巨大變化。


    【活態思念】!


    來自命運的詛咒或是祝福。


    無論是那種,都會徹底改寫他的人生。


    紅袍敏銳地察覺到了事態的變化,立刻命令手下戰士發動強攻,誓要將這支人類幸存者拿下!


    穆格人戰士們組成小隊,手持鋒利的彎刀,蜂擁而至,迎接他們的是各種神奇絢爛的魔法。


    石牆石劍,空氣刀刃,器官破壞,重物碾壓……


    然而,無論這些魔法殺傷力多麽強大,其施法者都很難再釋放下一次法術。


    煙花的綻放隻有一次,片刻的輝煌之後就會化作飛灰,消散飄零。


    自傷反應帶來的痛苦是無比強烈的,打從一開始,人的肉體與精神就不足以承受這樣的折磨,換句話說,這本身就是最頂級的酷刑。


    提比斯的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


    慘叫聲有人的,也有穆格的。


    這些並沒有打擾到他的施法。


    腳步雜亂,破空呼嘯,大地開裂,生命零落。


    生命仿佛無數圍繞著他的光點,在無盡的黑暗長河中起起伏伏,生生滅滅,它們連煙花都算不上,隻不過是一閃即逝的微光。


    生命是如此的單薄。


    時間是如此的厚重。


    黑暗無限延展,他甚至無法從中辨別出那一顆顆光點的模樣,隻知道它們連結成片,好似蠕動伸縮的色塊。


    浮光掠影,鏡花水月。


    回過神來,提比斯發現自己站在了這黑暗的長河之上,那些連綿的慘叫聲越飄越遠,最後被水流聲完全蓋過,淪為無法分辨的雜音。


    ——“你所看到的,就是你所生活的世界。”


    提比斯循聲望去,目光茫然。


    在他身邊,站著一個人形的生物,雙腿直立,長袍臃腫,頭部形狀類似於貘。


    它就這麽站著,一動不動,突兀之餘,又好像一直都在這裏,一直都在。


    “抬頭。”


    貘的聲音似乎帶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提比斯依言抬起頭。


    更多的色塊映入眼簾。


    它們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斑駁湧動,散發光芒。


    本能地,提比斯知道了那些光芒的本質。


    “它們……都還活著?”


    “沒錯,唯有生命才會綻放光彩,死去的東西都是黯淡的灰塵,難以利用的不可燃垃圾。”


    貘出現在提比斯身前,遮擋住所有的色彩。


    提比斯現在才發現,它的身體是如此的巨大,簡直是一座萬丈神山,矗立於虛無世界的正中。


    “明白嗎,提比斯,所有的生命都在燃燒,它們的奉獻為這個世界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動力。”


    “燒幹的灰燼是沒有意義的,無論他們生前是正義還是邪惡,當生命遠離肉體,色彩背棄魂靈——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維持色彩是我等使命,燃燒應該循序漸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釜底抽薪。”


    “……使命?”


    提比斯愣了一下。


    “提比斯,你作為色彩中的一員,燃料的一員,現在認識到了自己的使命,遇見了自己的命運。”


    “你必須維持秩序。”


    “如果說我等是被書寫敲定的規則,那你就是規則的刀劍,執行秩序的強製力。”


    “我選擇了你,所以規則也會選擇你。”


    “去吧,終結這場戰亂,讓一切的衝突偃旗息鼓,讓和平重回世間,讓活著的人能活完它的壽命,為這世界多填一份光明。”


    “曾經的你微不足道,並非必不可少,但從這一刻起,你將成為燃料的保護者。”


    “去吧!去建立全新的秩序!……或者,隨同錯誤的秩序一同滅亡。”


    貘抬起手,將一樣東西交到提比斯手中。


    “我會在這裏等待。”


    “等待,直到你燃燒殆盡的那一刻。”


    “到時候,告訴我你的選擇。”


    。。。。。。


    睜開眼睛,提比斯下意識地鬆開了醫生。


    冰冷僵硬的屍體倒在地上,刺眼的陽光滲入眼簾。


    屍橫遍野。


    大多數的屍體屬於穆格,隻有一小撮是人類的。


    幸存者小隊中還剩下幾個人在死撐。


    這場對抗人類方在人數上處於絕對的劣勢,幾乎不可能勝利。


    真正的有生力量,不過是它們用人命換來的魔法,一次魔法消耗一條人命,使用後換掉n個穆格。


    回合製的戰鬥。


    每當有一批穆格發動衝鋒,就得有人站出來自我奉獻。


    “提比斯!魔法還沒有準備好嗎?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一位魔法使大喊著向前一躍,揮劍砍飛三四頭穆格。


    隻要不直接利用魔法殺傷類人生物,自傷反應就不會太過激烈。


    話雖如此,他也堅持不了太久了,渾身由魔力凝結成的閃亮盔甲遍布裂痕,搖搖欲墜。


    單憑穆格的武器並不足以在物理層麵破壞魔法盔甲,真正造成傷害的還是它們的死亡。


    每每砍殺一頭穆格,魔法使的魔力都會弱上一層,這樣戰鬥的唯一好處就是,不會立刻致死。


    “準備好了。”


    提比斯的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心中湧動著莫名的自信與衝動。


    他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屍體,深吸一口氣。


    “各位,幸苦了。”


    “接下來交給我吧。”


    這是謊話,他的幻術其實並沒有完成。


    由於貘的介入,先前順利進行的魔法也被中途打斷,並且再沒有施展的時間。


    但是沒有關係。


    他已經從規則手中獲得了真正的力量。


    ——足以改寫命運的力量。


    大步向前,身無長物的提比斯向著氣焰滔天的穆格人大軍發動了衝鋒,他的雙臂自然展開到身側,五指彎曲,仿佛握持著什麽不存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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