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唔唔,唔唔唔……”


    咀嚼。


    在口腔中進行徹底的蹂躪,研磨。


    對於進入到口腔中的肉體而言,咀嚼是一件相當殘忍的事情——被嘴唇捕捉封閉,被堅硬的牙齒碾成糊狀,最後被舌頭送入食道,接受胃酸的洗禮。


    墨人並沒有上述那麽複雜的身體結構。


    話雖如此,亞瑟還是感受到了強烈的生命鼓動,就好像他現在正在吞噬的並非毫無特色的墨人,而是一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每當人從死亡的懸崖邊走回安全區域,都會由衷地為之慶幸,為生命的存在而歡呼。


    越是如此,剝奪其他生命的實感就越發強烈。


    將別人胸膛中的薪柴取出,塞入自己的心口,用貪婪彌補傷口,讓殘缺的生命得以延續。


    “嗝……”


    亞瑟打了個飽嗝,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肚皮,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滿意笑容。


    抬起手,隨便揪下一隻墨人,咬住脖子,隨意撕扯開。


    肥美香甜的墨汁四濺……


    亞瑟沐浴著充滿生命活力和鬥爭因子的黑色液體,隻覺得神清氣爽,精神前所未有的高漲。


    這裏比現實世界更加純粹!


    拋棄外在繁雜表象之後,剩下的唯有某種巨大,閃耀,無限的傾向。


    “啊——嗚……”


    生吞活剝!


    亞瑟很有耐心地逐個撕下白紙墨人,他秉持著節約糧食的用餐禮儀,每一隻都會完整吃下去——盡管它們本身殘缺。


    沒過多久,整張紙上的黑色墨跡都已經消失不見,偌大的白紙卷軸斜斜插在地上,看上去比原來小了一圈。


    在失去了所有的墨人之後,它也確實變小了,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亞瑟自身變大了。


    他此時的體型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墨人,甚至比起水盆裏的巨型墨人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吃飽了的亞瑟活動了兩下手腳,迅速適應著自己的新身體,在他扭動脖子的時候,突然看到擀麵杖邊緣有一行很小的黑色痕跡。


    是沒清理幹淨的墨人?


    湊近過去,亞瑟眯起白色的大眼睛,仔細看了一眼。


    “……”


    沉默。


    如果墨人有能排汗的皮膚,那他現在一定在流冷汗。


    這些黑色痕跡哪裏是什麽墨人,而是一行字。


    古來就有的蒼藍泡沫世界的文字,一直沿用到今天,青菜島上也在流通。


    那字工整得很,小如蚊蟲,像是機器裏打印出來的:


    “逃離!”


    “盡快逃離此地!”


    “在它們發現你之前,往有光的地方跑!”


    “——猹”


    它叫我逃?


    意思是還有人在追我。


    隻不過,它們目前還停留在“知道我進入到夢境”的階段,還沒有找到我。


    說到底,這真的隻是我的夢嗎?是有人利用我的夢想要弄死我,又或者,所謂的夢境本身也是他們所設計的圈套……


    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情報的缺乏讓亞瑟無法做出判斷,任何的輕舉妄動都有可能招致毀滅。


    甚至於,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留下這句話的存在真的就是猹先生。


    沒有人能預知未來,提前知道他會出現在這裏,哪怕真的存在預言者,為什麽不在入夢之前告訴他呢?


    “……嘖。”


    陷阱!


    十之八九,這個所謂的“猹”是偽裝的。


    心中起了疑念的亞瑟根本沒有遵從留言的指示,他隨便找了一條不近不遠的路,在沙礫中匍匐穿行。


    他需要尋找到更多的情報作為判斷材料。


    因為體型變大的緣故,他已經遠比之前要顯眼,明知道有東西在捕獵自己,自然要謹慎潛行。盡量避免惹人注目的行為。


    匍匐行進的速度很慢,亞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爬過幾千米距離,來到了另一處“雜物”的旁邊。


    荒漠中散落著很多這樣的雜物,它們也和那根擀麵杖一般從空中落下,墜入沙土,在無盡的歲月中等待被埋葬的那一刻。


    眼前的事物是一幅金色鑲邊的巨幅畫卷,畫框莊嚴華麗,畫的內容卻讓人感到些許不適。


    白紙上,數十隻墨人正手持刀槍劍棍,對著另一批手無寸鐵的墨人展開屠殺,受害者被剁下【嗶!——】,然後串【嗶!——】,場麵與其說是殘忍,倒不如說是恐怖,一種不屬於人間的,荒謬絕倫指恐怖。


    然而,與擀麵杖上的白紙墨人不同,這兩批墨人的形象已經被永遠固定在畫紙上,自身的墨汁與紙張的紋理融為一體,淪為幹屍,永遠不可能再動彈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藝術家偶遇了這一幕場景,再用白紙將它們製作成活體標本,記錄下如此激動人心的屠殺場麵。


    當亞瑟接近到一定距離之後,不知何時,所有已經徹底幹涸的墨人都將純白的眼珠轉了過來,直勾勾盯著他,即使是那些【嗶——】被剁下來的也不例外。


    “看什麽看,我是你們能隨便看的嗎,要收費的知不知道。”


    咧嘴冷笑,亞瑟將這些皮包骨頭的家夥一個個撕扯下來,囫圇塞入嘴裏。


    無論表現得如何凶神惡煞,本質上仍舊隻是二維生物,受到束縛的囚徒,它們可不像自己這般自由。


    一通胡吃海喝之後,亞瑟再度膨脹了一圈,這次他有意控製自己的身體大小,壓縮體內墨汁密度,讓增長不是那麽顯眼。


    “果然如此!”


    清理完墨人的亞瑟在畫框的背麵找到了一段話,同樣隻有蚊子大小,內容和之前的那段如出一轍!


    如此小的細節,隻有那些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偵探才會找到。


    好巧不巧,亞瑟正接受過這方麵的專門訓練,再加上他性格裏追求完美,想要掌控局勢的渴望,發現這段話簡直是理所當然。


    “你們真的很了解我啊……”


    不出意外的話,這片荒漠中還存在有大量這類雜物,上麵都刻印著針對我的陷阱。


    留下這段話的家夥,其目的不是為了讓我不被發現,而是想要把我找出來!讓我自投羅網,主動衝向光的源頭——也就是那個奇怪的巨型金屬生命。


    試想一下,任何陷入到困境當中的人,在偶然發現這段話的時候,心中該是多麽欣喜!它們會以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束從地獄通向人間的蜘蛛絲。


    對人性弱點的合理利用。


    即使是亞瑟,也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這是一個圈套,他會想著去驗證信息的真偽,更多的還是因為性格上的問題。


    對方料想到了他的膽大心細,卻沒有真正認識到亞瑟這個男人的本質。


    因為身世原因,亞瑟一直以來都不怎麽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相信現實中存在什麽美好的童話,心想事成。


    自己陷入到困境就會立馬找到救命稻草?


    哪有那麽輕鬆寫意的事情!


    人掙脫困境的唯一靠山隻有一個,那就是他自己!隻有靠他自身的卓越能力,精神意誌!


    因為自身偏激的觀念,亞瑟·路希瑞亞從不會去相信那些看上去好而美的東西,他是將尖刻批評與辛辣諷刺貫徹到底的男人,在這一點上,他永不妥協。


    “嗬嗬……有夠惡毒,我喜歡!”


    亞瑟最後看了一眼那段留言,空洞的雙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從來隻有我給別人下套,今天算是遇到個奇葩了。


    奇葩是吧?弄我是吧?


    很好……很好!


    我會把你揍到後悔自己出生在這個多元宇宙!


    現在,它們多半還沒有找到我。


    墜入荒漠的墨人千千萬,想要從中區分出足夠獨特的個體,並將之判斷為“亞瑟”,必定得借助於一些明顯異於常人的顯著特征。


    比如,主動向著光跑過去。


    對亞瑟性格的錯誤估計導致幕後黑手暫時失去了目標,但這不代表它們沒有其他方法從成千上萬墨人中區分出亞瑟,隻是眼下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從之前的感覺來看,這處底層世界應該就是敵人的老巢,在此之前的世界並沒有受到幹涉。


    這也是很簡單的推理,如果上方的世界同樣在它們的掌控之中,那早在亞瑟大鬧水盆的時候就應該被發現,然後抓住了。


    此刻,敵在明,我在暗。


    亞瑟墜落到危機四伏底層世界的同時,也變相地打入了敵方腹地,隻要能在它們發現自己之前找到其弱點,對其進行痛擊,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當然,事情並非如此單純。.qqxsnew


    眼下的一切推測都還建立在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上。


    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但又至關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亞瑟現實肉身的存活。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的幕後黑手,麵對一個失去意識的對手,應該如何消滅他呢?


    是在夢境中與之鬥智鬥勇?還是在現實中用刀割開他的喉嚨,或者為他注射劇毒?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這場對決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公平的,亞瑟不但要在夢境中擊潰對手,還必須在時間限定內完成目標,要不然,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現實肉體消亡。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要怪,隻能怪自己從最開始就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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