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


    姑且先不帶任何道德評判,單純把它當作一個形容人氣質的詞。


    性格陰暗的人,大致可以分為兩種。


    先天陰暗的,或是後天養成的。


    前者神出鬼沒,飄忽不定,給人一種捉摸不透又充滿不安定的感覺,就像流浪貓那樣,時而出現,時而溜走,有的時候會讓人很惱火,但不至於產生惡意。


    後者是渣滓。


    一個後天變得陰暗的人,主要是被陰暗的事件所影響,繼而自身行為都被同化,以致被改造成另一種模樣。qqxδnew


    說它渣滓並不是在罵它,單純隻是在闡述事實。


    後天的陰暗者所表現出來的特征並不屬於自己,不是核心,而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從外界得到的碎片,渣滓。


    這樣的人往凹凸鏡麵前一站,就會在鏡子裏看到自己靈魂的形狀——扭曲,深沉,無限沉澱的黑色素,不斷延伸的幽暗……


    亞瑟喜歡天生陰暗的人,換句話說,他是那種對流浪貓也頗有好感,遇到了會停下來進行喂食的類型。


    亞瑟討厭後天變得陰暗的人。


    不能保持自身本質,被外來的顏料肆意塗抹渲染的家夥,很難稱之為獨立的個人。


    它們是人偶,傀儡,任人擺布,魚肉。


    “看來,你是不願意聽話了……”


    石像下方,滿臉鋪著白色粉末的陰人抬起頭,冷哼一聲,手中拂塵遙遙指向亞瑟。


    下一刻,風起雲湧,暗沉沉的蒼藍光華閃耀,一道螺旋狀的巨大風彈在他身前聚集,“嘩!——”地一聲撕開空氣。


    “什麽鬼?!”


    亞瑟被嚇了一跳。


    倒不是說這廝的魔法能給他帶來多大的威脅,真正的問題在於,對方“敢於攻擊”這件事情。


    以凡人的身體強度而言,被風彈擊中夠死一百次了,而做出這種行為的罪魁禍首,不可能逃脫自傷反應的製裁。


    自殺式襲擊?喂喂,我有做過這麽讓你生氣的事嗎,蜜蜂是吧,紮了人直接死掉,果然陰人都很可怕啊,今後就叫你陰人蜂好了。


    “砰!”


    一隻肉掌穩穩接住了飛速旋轉的風彈,五指收緊,將狂風螺旋向內壓縮,最後徹底合攏,消弭。


    【你受到【???】的攻擊,你的精神屬性遠超對方,你將得到戰鬥的詳細信息!】


    【……你受到了0點傷害!】


    “喂喂,不要隨便動手啊,一言不合上來就要人命,被反噬致死可怪不得……呃,你沒事?”


    陰人蜂直挺挺站在原地,怒目圓睜,咬牙切齒,跟個長毛的僵屍似的,恨不得飛上來把亞瑟一口咬死。


    看得出來,此人是真的對亞瑟恨之入骨。


    它一揮手中拂塵,轉過身,對周圍的眾人高聲宣布道:


    “此人擅闖聖地,破壞祭儀,玷汙神靈,乃是至陰至邪的魔頭,必須要清剿的存在!”


    “來人呐!快去稟報其餘聖地,讓它們做好準備,率軍前來剿滅魔頭!”


    旁邊一人站起來,抱拳道:


    “大人,那祭典還要繼續嗎?那個惡魔……”


    “事已至此,祭典已經無法繼續,話雖如此,也不能放走魔頭,讓它繼續為禍世間,你們幾個,負責把他燒死!剩下的人,與我一同對抗魔頭,為報信者拖延時間!”


    “是!”


    “緊隨大人腳步!”


    “殺了他!誅殺邪惡!”


    陰人蜂在此地有著長老般的聲望,一呼百應,隨便幾句話就引得群情激憤,把亞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有幾個人已經分散衝了出去,應該是去報信了。


    想要留下它們倒不是什麽難事,但亞瑟實在找不到這麽做的理由。


    他隻是個過客。


    完成任務就走了,沒必要和這群怪人糾纏。


    如果矛盾被激化了,那就激化吧,說不定能借此獲取更多的情報。


    “嘿,你知道自傷反應嗎?”


    陰人蜂感覺自己身後突然變得冰涼,緊接著一隻白皙的手繞過他的脖頸,搭在肩膀上。


    “為什麽你沒事?嗯?為什麽?真是奇怪啊,也不像是有完整心靈的樣子,我都想找個魔女把你解剖了看看。”


    “無,無禮!無禮!”


    陰人蜂氣得渾身發抖,像是個被非禮的小姑娘似的。


    當然他不是什麽小姑娘,他隻是個塗口紅的男人,湊近了看臉上還有些瘢痕,應該是青春期留下的。


    沒有掌握真正超凡力量的人類,總是被這樣那樣的問題糾纏,從小到大經曆病痛磨難,很難保持完美的皮囊。


    “來人!快來人!把它從我身上挪開!”


    “滾!滾啊!你這該死的邪惡!吃糞的臭蟲!”


    石頭廣場上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衝向亞瑟,它們看樣子並不想使用蒼藍魔法,隻是想憑借人多勢眾把敵人壓製下來。


    先前亞瑟空手接魔法的行為,似乎並沒有起到太大的威懾效果。


    另一邊,十數人開始在柱子下麵堆柴火,它們手腳麻溜,速度很快,一會兒就把底下圍了個嚴嚴實實,最後再把沾了油的火把扔上去。


    火焰緩緩蔓延開來,黑霧升起。


    火舌並不會燒到柱子上綁著的男人,但柱子本身會升溫,再加上嗆人的煙霧,受刑者將會在痛苦中感知到自身軀體的變化,陷入絕望。


    “你怎麽出汗了?冷汗是恐懼的象征,你在恐懼嗎?嗯?明明下令把人燒死的是你,想要殺我的也是你……你,你,你,刑罰的施加者,站在施暴者地位的人,為什麽還會恐懼呢?”


    近百人衝了上來,在亞瑟周圍圍了一圈,但它們中沒有誰敢輕舉妄動,生怕亞瑟動手殺掉人質。


    結果,陰人蜂的處境並沒有絲毫改變。


    冰冷的手指按在陰人蜂的心髒位置,他的身體如同篩糠一般顫抖,來自生物本能的巨大恐慌正在迅速侵蝕他殘存的理智。


    自己仿佛是被巨人握在手掌裏的小老鼠,恐懼,無助,隻能祈求眼前山一般的怪物行行好。


    蒼藍魔法使也好,超越者也罷,本質上都是法師,不會給人這種原始暴力的壓迫,但騎士不一樣,他們最大的依仗就是身軀,從生物屬性上進行淩駕,從而碾平對手。


    陰人蜂此時感受到的恐懼本身,就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東西。


    不能理解……


    為什麽將一切獻給神靈的我,也會感覺到害怕?


    這不合理!


    明明有這麽多人護衛,難道他還能把我殺了,再從這裏逃走?


    不!不可能,最多是劫持我,然後伺機逃走。


    等著吧……該死的臭蟲,等到我的援軍到來,你就會像茅坑裏的虱子一樣,被從天而降的洪水衝死!


    “對於你們在做什麽,我其實不是非常感興趣,當然,說一點都不感興趣是假的,但也沒有到能讓我在這多浪費幾天時間的程度。”


    “你,你想說什麽?”


    是要妥協嗎?簽訂協議,讓我原諒他,放他走之類的?


    亞瑟的聲音無比平靜。


    “你先前對我動手了,是想要殺掉我沒錯吧?殺人的家夥同樣應該做好了被殺的覺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原諒我如此的心軟。”


    “我不是你們空島上的人,所以對於這種程度的冒犯,或許會做出容忍,讓步,前提是,你能回答我的問題。”


    “問,問題?”


    “告訴我,法莫拉塔是什麽,在哪裏。”


    話音落下,一種莫名的死寂開始支配全場。


    周圍那些吵吵嚷嚷的人都停止了叫喚,隻剩下木柴燃燒的聲音,劈裏啪啦。


    受刑者在煙霧中嗆個不停,痛苦正在迅速爬上他的神經,摧毀其意誌。


    “……外來者,你是出於什麽目的問的這個問題?又為什麽要來我們的地盤?”


    “你媽媽沒有教過你,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嗎,這很不禮貌。”


    “嗬嗬嗬……”


    陰人蜂發出低沉陰濕的笑,攥緊拂塵的握柄。


    “法莫拉塔,乃是我們的至高神靈,人間奇跡。”


    “是法莫拉塔創造了這個世界。”


    “它是偉大的父親,母親,人類的創造者,同時也是審判我等罪行之人。”


    “年輕人……如果你是聽聞了至高父母名諱才前來拜訪的,為何要破壞我等祭儀?”


    “現在回頭,也許還為時未晚——”


    “啊,不不不,你搞錯了。”


    亞瑟擺了擺手,一臉嫌棄。


    搞錯了?我搞錯了什麽?


    “我不是來拜訪它的。”


    “我是來給它收屍的。”


    “我要我說啊,你們的那什麽勞什子神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了,放任它暴屍荒野多少有些於心不忍,所以特地來給它收屍。”


    “……!!”


    從亞瑟的視角看不到陰人蜂的表情,但他明顯感覺到,這家夥顫抖的幅度更大了。


    周圍的眾人也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不,與其說那是厭惡,仇恨,倒不如說是驚訝。


    驚訝於有人膽敢說出這種話,一時間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喂,你是有什麽病嗎?心髒病?病了可得記得吃藥,別一會兒抽搐抽死了,沒人來回答我的問題。”


    “……不可原諒……”


    “嗯?你說什麽?說大聲點啊,我聽不見。”


    柴火越燒越旺,柱子上的光頭下意識地開始掙紮,手腳拚命想要從滾燙的柱子上移開,但被繩子限製地死死的,動彈不了分毫。


    他已經快要翻白眼了。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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