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安穩和平日常中的人不會明白,當真正的災難來臨之時,束手無策的絕望。


    來自現實最惡意的無罪審判,其濃黑的底色,如同宇宙深空無限遠大的圖景,徹底抹殺了光明存在的餘地。


    即使再強悍的心靈,也會被壓倒性的悲哀麵前壓垮。


    即使想要扭轉乾坤,心氣在有所行動之前徹底消散。


    找不到出路。


    毫無辦法。


    人能實現“雖然艱難多少還能應付”的事情,但永遠無法抵擋不可抗力,永遠無法實現不可能成立的事情。


    在來自命運的莫大暴力麵前,人們喪失掉所有的尊嚴,如同屍體般趴倒,痛哭。


    祈禱與哀求卻不會換來任何的轉機,因為神靈和命運並非會聽從人言的存在,它們永遠中立並且無知,因此才能作為自然力而長存。


    勇猛,道德,技術,知識……曾經讓人們引以為傲的東西,在絕對的災難中根本派不上用場,它們是如此的無力。


    文明是如此的單薄,脆弱。


    空島之上。


    連綿成片的赤紅樹林正在潰散。


    來自異星神的力量逐漸消散,餘下的,唯有揮之不去,亦不願完全燃燒的殘渣。


    它們是來自遠古時代的冤魂,曾經武裝了比肩神明的巨人,現在空餘不淨的冤魂,糾纏不休,仍要生啖活人靈魂。


    崩潰,肉眼可見。


    曾幾何時,那些巨大的肢體橫跨現實虛幻,在兩界中架起橋梁,現在卻一寸寸碎裂,炸開,碎成大大小小的不規則塊狀物。


    嚴格來說,法莫拉塔殘骸在此世顯形的部分,隻不過是投影,但它確實有著一定的物質屬性,包括質量,體積等等。


    看得見,也摸得著。


    紅樹林的崩潰並非蒸發,而是像高樓大廈垮塌時那樣,伴隨著震天巨響,磚石如雨而下,灰塵漫天。


    古人言,南柯一夢,滄海桑田,卻很少有人能見證,在短短一夜間,滄海變成桑田。


    被岩漿淹沒的古城。


    被海嘯覆滅的古國。


    傷心的人一夜白頭,傷心的世界,也會將承載著文明的搖籃抹平重置,讓富饒淪為荒蕪,仍由死亡的陰影吞噬掉一切活物。


    過去由於紅樹林的存在,島上的人們從未在地麵上見過星星和月亮。


    但是今天,他們終於可以見到了。


    在那破碎赤紅天空的盡頭,無比遙遠的星體披上了一層幽暗的鐵鏽色,讓人感到陌生。


    天空放晴,萬裏無雲,紅黑天幕低垂。


    生前最後一幕看到毫無遮掩的星月,也不失為一種浪漫。


    “嗚嗚……嗚嗚嗚……”


    躲在娘懷裏的孩子突然哽咽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而哭泣。


    害怕?


    不知道為什麽害怕,但就是害怕。


    絢爛的紅光將整座空島染得猩紅。


    即使把頭蒙在被子裏,那魔性的光芒也會穿透一切阻隔,直直刺入視神經。


    所有人都知道外麵正在發生什麽,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還是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


    小鎮中央,扭曲的精美石像沐浴著猩紅的光彩,仿佛渾身都在淌血。


    它在渴望,渴望終結前的最後一場血宴,從未有過的原始狂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獨腳馬王癲狂的笑聲劃破長空。


    一團鮮亮的紅色球體從複雜的枝條結構中脫身而出,緩緩沒入環形的臨時通道之中,向著遙遠的均衡界折躍而去。


    ——“雙子之王!此間恥辱,來日必然好好報答!”


    正在此刻,亞瑟終於從扭曲時空裂隙中擠出來。


    來自異常抑製力的恐怖壓迫消失,從窒息的深海回到地麵上,渾身上下都感到無與倫比的輕鬆。


    死寂姿態依舊在持續時間,無窮無盡的能量海潮在體內奔流不息,不可抑製地向外逸散出一部分。


    黯淡灰敗霧氣自發地向著四麵八方膨脹出去,形成百米直徑的高濃度能量球體,皇皇威勢,如天神下凡。


    “邦尼!”


    冰冷雙眸掃視,瞬間捕捉到那顆強行跨界逃亡的球體,後者正奮力往時空裂隙裏擠,千米直徑的肥胖身形被壓得幾乎向內凹陷。


    “想逃?”


    亞瑟剛要騰身追去,前方異樣的場景讓他下意識地停下動作。


    法莫拉塔被破壞了?!


    ……不對,是主動自爆!


    下一刻,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椎骨升起,襲向周身。


    ……邦尼那家夥,他利用控製權讓法莫拉塔內部分解了!


    身為超凡者,亞瑟透過紊亂的能量場,瞬間理解了那不祥的紅光,正在崩塌的樹林都意味著什麽。


    法莫拉塔自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也將被打破,殘骸將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殘骸”。


    空島上的居民會死。


    沒錯,這樣下去,他們都會死。


    失去蒼藍魔力的凡人,被遺棄的信徒,他們沒有任何可以憑依的東西,連一丁點活下來的可能性都沒有。


    全都會死……


    何止是人,就連空島本身都可能煙消雲散,泡沫碎裂,島身被砸成殘渣。


    “……怎麽,又是這樣……”


    亞瑟咬著牙,從喉嚨裏擠出沙啞的聲音。


    “怎麽又是這樣?!”


    之前處理青菜島上的超越者也是,現在也是。


    為什麽每次抱著正義正確的目的去行動,最後都會招致災禍?!


    是我做錯了嗎?


    我難道是錯的嗎?


    ……不!


    不可能!


    絕無可能!


    邪惡必須被抹除!不正當的現實必須被糾正!


    但是客觀上,如果自己不引爆矛盾,很多人也不會死於非命。


    矛盾激化的結果,總是會帶來災難與戰爭,讓原本能活的人無法活。


    強烈的怒火點燃內心,一時間卻不知應該向何處傾瀉。


    “呃啊啊啊啊啊!!”


    仰天怒吼!


    亞瑟充斥著殺意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道騰空離去的球體,拚命將它的樣子刻印在心中。


    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感受到這種不可遏製的憤怒了。


    成為騎士之後一路順風順水,屢屢戰勝強敵。


    偶爾遇到艱難險阻,最後也能係數解決,這讓亞瑟擁有了些許從容。


    但眼前的情景告訴他,一切成功與勝利都隻是夢幻泡影!是虛幻的自我滿足!


    暫時的勝利根本不能稱之為勝利。


    在完成灰海夙願,重塑多元宇宙之前,永遠不會有勝利一說。


    災難再次來臨,並且就在眼前堂而皇之地發生。


    無法拯救應當拯救之人。


    無法執行正義。


    就連正義本身,都在扭曲的真相中變得撲朔迷離。


    自己終究還是太軟弱了……


    在獲得絕對的統治力之前,現實仍舊會冷不丁地背叛!給予殘酷的打擊!


    “獨腳馬王!”


    “獨腳馬王邦尼!”


    亞瑟轉過身,向下急速俯衝。


    他背對著逃亡中的邦尼,臉上寫滿了不甘與暴怒,毫不掩飾心中瘋狂的殺意。


    “你背叛了信仰你的人!神靈難道連信徒都能拋棄!你甚至要他們死,為你的失敗陪葬!”


    “你已經跨出了底線!超出了絕對不能超出的那一線!”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邪惡!你就是謬誤!錯的是你!哪裏都容得下你!”


    “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渣滓,這個世界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絕不會放過你!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啊!!!”


    邦尼當然不會聽到他的必殺誓言,亞瑟也無法現在去完成執念。


    他必須完成善後,想辦法阻止這場災難。


    哪怕會因此失去邦尼的線索,失去追索他的機會。


    一切因自己而起,至少不能讓空島上的人因為自己而死。


    機會總還會有,但人死了就徹底無法挽回。


    赤紅破碎天幕之下,絢爛的球體向上飛升,漸漸消失在人世間,灰色的球體落向大地,在法莫拉塔殘骸徹底墜毀前強行補救。


    空島中央的平原上。


    望著那遮天蔽日的紅光,亞瑟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短時間內,他強行控製住內心中的一切情緒,讓所有精神波動歸於零。


    在凡人時候,亞瑟也是靠著這種特殊手段與光人進行對抗。.qqxsnew


    深度的自我催眠。


    在麵對壓倒所有的巨大災難,挫折,失敗之時,強行保持冷靜,冷漠,絕對理智,並能以最高效合理手段追尋成功的可能性。


    亞瑟不會祈禱,不會哭泣,祈禱和哭泣是無力的弱者才享有的特權。


    作為有選擇權的強者,他必須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正確抉擇,全力施為。


    命運變幻無常,根本靠不住,神靈更是應當清除殺滅的對象。


    要實現目標,唯有依靠自身雙手,活生生打出一片天地!


    空島太大了。


    覆蓋空島的紅樹林更是難以想象的龐大,想要阻止它的崩潰,幾乎不是靠個人力量能夠做到的。


    亞瑟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把天上那玩意兒擋下來。


    這已經屬於是自然災害的範疇了。


    天災人禍,無法違逆的自然力,注定淪為廢墟的曆史殘片。


    單靠個人根本無能為力。


    但如果,有那麽一次……哪怕隻有一次也好。


    在無數的命運之中,尋找到一條通向生存的道路,完成不可能事件。


    如果能創造出那樣的奇跡,或許還來得及,還有得救。


    “試試看吧……”


    大量的信息在腦海中劃過,種種方案躍出,又被亞瑟自己否決。


    每分每秒,垮塌的法莫拉塔子體碎片都在接近大地,它們在與空氣的摩擦中燃燒,爆炸,釋放出高溫,化作燃燒的隕星。


    數十萬的人類,即將迎來它們生命中真正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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