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過神來的時候,邦尼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地方。


    周圍光線昏暗,看不清東西,但再沒有超自然的黑暗襲來。


    耳邊回響著齒輪哢噠哢噠轉動的聲音。


    這裏是哪?


    地獄?


    ……哪有什麽地獄。


    自嘲一笑。


    身為踏入禁忌領域的蒼藍魔法使,邦尼自認為對靈魂和生命意識有著深刻的理解,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地獄,從現實死亡的個體,將會淪為聖手中的另一類工具,資材。


    如果我在和雙子之王的死鬥中落敗,他也不會給留存下任何靈魂意識,唯一的結果就是魂飛魄散。


    現在我居然還能思考,說明還沒有輸,至少“現在”還沒有輸。


    邦尼清楚記得,在施展魔網發動狂攻之後,自己的意識出現了中斷,說明遭遇了某種不知名的攻擊,受創嚴重,生命進入到垂危狀態,意識恍惚,在鬼門關前徘徊,甚至於出現了被黑暗吞沒的幻覺。


    那麽,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我在哪?


    感覺不到魔力,連身體的存在本身都非常模糊,此刻的視角仿佛是一個固定的攝像頭,被裝在某個物體上,被動且客觀地觀察著外界。‘


    沒錯,我被固定在什麽東西上麵,而那個東西正在以直線移動。


    借著些微的光芒,邦尼勉強辨認出了“東西”的材質,它由灰色的石頭製成,巨大,棱角方正,東西的下方墊著一層緩緩移動的傳送帶,正在機械性地向前平移。


    自己正在受到運輸。


    “這裏的時間流逝並不會影響現實世界,你隻是意識暫時停留在此。”


    混合著男女老幼的詭異合成音響起,一個被陰影籠罩的團塊出現在前方,隨著傳送帶一起前進……或者說後退。


    “邦尼·法莫拉塔。”


    “初次見麵,你可以稱我為——”


    “猹先生。”


    “……你認識我?”


    “哼哼哼哼,法莫拉塔的殘破記憶中,清楚地記載著你們這些東西的存在,曆史深處隱晦黑暗,改變流向,書寫推廣規則,為聖掃清道路。”


    獨腳馬王的臉上流露出了然的笑容。


    “事到如今,凡是接觸到一些曆史秘辛的王者,或多或少都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至少,聯盟裏的超越者是相當清楚的。”


    “原來如此,感謝你的建議,看來消除聯盟的理由又多了一個,你們都是些不安定因素,連接著現世與均衡界的有害黏菌。”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有害!能夠被偉大的規則生命如此誇獎,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說完,王收斂起笑容,冰冷雙目盯著黑暗前端那一坨突出的動物頭顱,冷漠中帶著些許不耐。


    “說吧,規則書寫者大人找我這等無名之輩有何貴幹?”


    他正處在人生的頂點,與宿敵決死的關鍵時刻,即使下一秒就要迎接滅亡,也不願被其他的無關者打擾。


    “你可不是無名之輩,曆史上,凡是繼承了法莫拉塔力量的生命,無一不在世界上留下濃重色彩,改變過局部大勢走向。”


    “即使在當今時代,群雄並起,古王從漫長沉睡中醒來,能與你交手者,亦是寥寥無幾。”


    “聯盟首領【死靈術士】拉斐爾·碾碎齒輪,【銀血王子】同胞族裔,【腐化主腦】洛洛希亞,【破戒行者】普拉普頭陀;高塔軍部頭目【猩紅使徒】,【秘銀精靈】;被遺棄的墮落者【大鍋】,【嘶鳴啼哭】,【羊頭蛇】;販蟲商人【七七九八】,現世古之王者【提比斯】,高塔中央區王者【肮髒的腎】,【不死的永眠者】,【黃金權杖】,【索達穆教主】。”


    “上述15位超王級存在,再加上隱藏在高塔深處的王者若幹,總數不會超過二十,代表著蒼藍泡沫位麵表裏兩側最高武力的強者們。”


    “現在看來,這批至強者中還需要加上三個,【獨腳馬王】邦尼·法莫拉塔,【權限者】亞瑟·路希瑞亞,以及未來的【雙子之王】。”


    “未來的世界是走向繁榮還是毀滅,都將在你們的一言一行中被決定。”


    聞言,邦尼短暫地沉默了一陣,隨後以一種不符合他慣常性格的低沉語氣說道:


    “你真的這麽想嗎,猹?真的覺得靠我們之間的博弈能改變世界?還是說,站在神聖的光輝下,嘲笑我們的無力掙紮?”


    猹的動物形狀頭顱中完全看不出情緒的存在。


    “至少,聖離開後的世界將由你們決定。”


    “那有什麽意義呢?”


    苦澀。


    慘笑。


    些許的釋然。


    這一刻,邦尼仿佛看到曾經所有的雄心壯誌都化為泡影,在濃重的迷霧中不斷稀釋,失去色彩。


    失敗的預感,有如風雨飄泊中的窗紙,雖未徹底被摧毀,剩下的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我們在這個時代出生,在這個時代相遇,所以也隻會屬於這個時代。”


    “到了我等現在的地步,除開開辟全新規則體係,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下個時代,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眷戀。”


    “肉體本能享受,精神上的愛恨情仇,凡人的願望,超越者的研究,魔法的終極……”


    “我已經看過太多,體驗過太多,除了夢想和為了完成夢想而存在的這具身軀,已經不再需要任何東西。”


    “如果不能在自己的時代完成夢想,我也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與其淪為聖的棋子,苟延殘喘到新世界,被嶄新的文明視為古代老古董,不如讓一切在這裏結束。”


    “我已經在和亞瑟的廝殺中敗北,今後爭霸的舞台上,都不會有我的位置。”


    濃烈的不甘,與此同時,又感到詭異的平靜。


    兩種強烈的情感在邦尼心中交織,他似乎並不感到痛苦,又或者,正是這份灼熱的躁動和痛楚,讓他明確地感受到自身的存在。


    亞瑟·路希瑞亞。


    那個如神話傳說中仙人一般強大的男人,智慧,勇武,不可戰勝。


    厭惡仇恨的同時,邦尼打從心底裏認同了這位敵人的可怕和強悍。


    “不,還沒有結束。”


    “隻要你想,就還有挽回的機會。”


    猹冷不丁的開口,讓邦尼微微抬起頭。


    “現在,捆綁住你的正是你自己的墓碑。”


    “從客觀上來講,你已經要死了,並且無法像正常的死者那樣被聖回收。”


    “在抵達這條運輸帶盡頭之前,你就會被亞瑟吞吃,化為滋養他力量的養料,就和那些曾經被你埋葬的現世凡人一樣,痛苦絕望,被撬開身體,榨幹最後的利用價值,被吞吃殆盡,幹涸致死,一滴不剩。”


    “但是……我——我們,願意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以及起死回生,戰勝強敵的力量。”


    恍惚間,猹的麵容與其它動物重疊在一起,那是鴉,貘,豬,蟲,又或者是其它。


    “【權限者】亞瑟自始至終都會貫徹他自己的道路,他的路早晚會阻礙我們,為了排除其帶來的影響,我們決定提早除掉他。”


    “隻要雙子之王能夠順利成長起來,背負起未來的重任,重塑千瘡百孔的世界,我們的目的就已經達成,至於周圍的輔助曆史人物是誰都無所謂,可以是她的朋友,也可以是敵人,甚至是無關者,是你。”


    “亞瑟已經做到了他應該做的,他排除了法莫拉塔這一威脅,之後又為雙子之王提供成長機會,剩下的使命已經不再適合他。”


    “怎麽樣,邦尼,隻要你願意放棄法莫拉塔之心,接受聖的橄欖枝,我們也會為你鋪平道路,提供幫助,斬殺仇敵。”


    “如果你接受,不但可以存活下來,延續自己的生命和宏願,還能殺死你最厭惡的敵人。”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猹的提議十分合理,兩者之間也確實存在利益重合。


    先前,由於猹和亞瑟之間的分歧不斷擴大,矛盾不可調和,它和其他的規則製定者已經溝通並達成一致,如果有更合適的棋子,那就果斷拋棄掉失控的。


    出現在此的獨腳馬王,正好是個合適的人選。


    唯一的問題是,邦尼·法莫拉塔,這個男人,他究竟有著何種傾向的本質,又是否會接受這個雙贏的提議。


    考慮到交易的前提是必須和法莫拉塔之心撇清關係,說服他恐怕並不是那麽容易。


    “猹先生,你真是什麽都不明白。”


    邦尼的眼神冷漠而平靜,像是在注視著一塊石頭。


    “如果是不願意放棄法莫拉塔的力量,你大可放心,那株異星神殘骸我別有他用,而作為補償,你將得到比那更加強大的力量和完整知識體係支撐,要知道,聖所通曉的力量體係多如繁星,事成之後,可以隨你挑——”


    “白癡。”


    冷冰冰的嘲笑譏諷,讓猹頓時停下了勸誘。


    “……”


    背負墓碑,渾身不能動彈,生命在死門前飄搖,思維之火隨時會熄滅。qqxδnew


    即便如此,邦尼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姿態,仿佛他此刻還盤踞於王座之上,俯瞰著芸芸眾生。


    “不,不對,你是連白癡都不如的存在!”


    “規則書寫者,成功了不會喜悅,失敗了不會悲傷,對人類的心理一竅不通,完全不能算作生命,即使我現在如此辱罵你,你也不會有半點反應,隻是機械性地計算得失和說服我的可能,不是嗎?”


    “真是可悲。”


    搖搖頭,一聲歎息。


    “我也很可悲,沒想到最終一戰的中途,居然會遇到個白癡不如的東西,這簡直是在給我光輝的生命曆程塗抹上汙泥,髒垢!”


    至今為止,猹從未被任何一個智慧生物像這樣不加掩飾地辱罵。


    這從邏輯上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以至於猹現在還深陷思考的迷宮當中,渾身陰影扭曲翻騰。


    “愚蠢的低等生物,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對我的勝負成敗指手畫腳,插手王者之間的死鬥!”


    “你以為你在對我施舍恩賜?自以為是的垃圾!”


    “你,還有你背後的主子,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從未把我們當一回事,予取予求,任意操縱,借巢托卵!”


    “蒼藍泡沫不屬於你們,全都給我滾蛋!”


    “現在是我和亞瑟的鬥爭!是生者的鬥爭!如果說位麵本身是一張白紙,我等就是躍然其上的墨,有形的具體存在,最中央的圖景!”


    “區區渣滓都算不上的可有可無廢物!躲在角落中旁觀事態,連背景裝飾物都算不上的垃圾!你居然說要幫助我,你居然說要給我起死回生的力量?!毫無自知之明!不自量力也要有個限度!”


    歇斯底裏瘋狂怒吼!


    邦尼完全不顧捆綁著自己的繩索,頭顱向前伸出,雙眼被火焰般燃燒的東西充斥著。


    “給我聽好了!”


    “無論我們誰勝誰負,最後都會挑戰躲在幕後,永恒沉眠的聖!”


    “這是不可避免的宿命,是世界最真實的走勢!即使現在臨近死亡……不,正因為死期將近,我才越發看得清楚。”


    “舊的時代,舊的霸主,不會是以主動退位的方式瀟灑安然退場的,它必須為過去的罪孽,做出償還!”


    “我們……將推翻舊的一切,以自身意誌為新世界上書。”


    “而你們,必將被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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