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家園……”


    “我又回來了。”


    一頭形態詭異的多臂蒙麵小馬從高空劃過,如同隕石墜落,砰地砸入人煙罕至荒野。


    塵土四散。


    熟悉的時空壓迫感傳來,與兩界間隙的溶解稀疏淡化形成強烈反差。


    與上次倉促逃離時不同的是,僅僅幾個月時間,亞瑟已經基本掌握了千騎士的力量,境界穩固,力量每分每秒都在增長,仿佛永無止境。


    “多麽好用的衣服,可惜,是一次性的。”


    無比惋惜的沉悶聲音從多臂軀體中傳出。


    ——刺啦!


    一隻白皙的手從小馬額頭處刺出,隨即將之整個從中撕開,從中,亞瑟緩緩站起,渾身沒有沾染半點血汙。


    低下頭,看了眼地上分成兩半的怪異小馬殘軀,它的眼睛裏居然還閃爍著安詳愉悅的笑容,大徹大悟,內心滿足,對人世間沒有任何眷戀。


    由於準備時間有限,這件衣服的意誌並未被抹消幹淨,它鼓起最後力氣,震動裂成兩半的發聲器官。


    “感謝你,我的朋友,感謝你讓我的同胞得以存活下去,感謝你讓我實現了自己的價值。”


    說完,衣服整個爆開,散成大片黑色沙塵。


    黑霧飄向天空,亞瑟抬起眉毛看了眼,依舊有所介懷。


    銀血王子,以他的見識認知而言也實在是無法理解的詭異存在。


    排名靠後的血裔同胞,會為了靠前的族人獻身,並且是心甘情願,毫不猶豫,而銀血二對死去的同胞也是充滿關懷,一邊利用它保全自身,一邊還真心關切,簡直是精神扭曲瘋狂。


    也許,它們是作為相互聯係的整體部分存在,做出決定時可以整體考量,才會這般壁虎斷尾,尋求更大更現實的利益?


    搖了搖頭,不再理會,亞瑟轉身,向著一個方向走下去。


    青菜島重建後逐步走上正軌,規則雛形基本完善,今後即使沒有他坐鎮也問題不大,等幫安琪拉完善自我,為茉莉取得權限者資格,剩下便沒有什麽要事了。


    想到這,亞瑟抬起手,看了眼掌心紋路,五指握緊,忽而歎了口氣。


    說到要事,其實他有相當長時間沒有去看望自己的養父母了,雖說沒有直接血緣關係,但畢竟一起生活了十幾年,說是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可惜,他無法像曾經的那個亞瑟·托娃般去見他們,合家團聚。


    這方麵,多蘿西她們也是一樣,有的時候,即使是親人也必須隔斷關係,裝作不認識,算是一種變相保護。


    雙子之王是被選中的命運大勢漩渦中心,未來注定走上紛爭不斷的殘酷道路,鎮壓新時代,他則是權限者,背負重大責任,要與神聖做出了斷。


    凡世些許緣分人情,早晚都得斬斷,否則,無辜者早晚受到波及,被餘波掃到,死無全屍。


    超凡者與凡人,注定殊途,更何況權限者是灰海意誌延伸,身居位麵運行指導者立場,整肅規則,撥亂反正,更是注定孤獨,不會有人能夠理解相伴,唯有敵人層出不窮。


    “無論如何,神聖為灰海之敵,榨取思念,絕不能留!”


    “殺它,是為了維係平衡!”


    目光如炬,亞瑟筆直向前,於荒野孤壁中穿行而過,目標直至洛克裏斯。


    借助銀血王子提供的外衣,他成功混入了異變過後的均衡界。


    此行,誓要徹底查清楚聖的目的,完成灰海任務!


    位麵排斥力量越來越嚴重了,整個世界都仿佛是高密度糖水罐,無時無刻不想把體內的異物排出。


    時間有限,必須速戰速決!粉碎一切擋在前頭的障礙!


    。。。。。。。


    夏利克蘇瑪地區。


    無數巨獸的骸骨鑄成高聳尖頂房屋,當中最突出的足有上千米,最高層放著直徑二十米大鍾,此時不斷發出沉暮哀鳴,傳遍四野,引來明裏暗裏無數視線矚目。


    “咳……咳咳咳……”


    大鍾之上屋頂尖刺處,站著一具身披黑灰色長袍身影,雙手抓著根兩米長木杖,頭部被布匹籠罩,從中泄露出絲絲縷縷黑霧。


    它半跪在尖刺頂上,形體佝僂,氣息越加衰弱。


    “洪流……降至……”


    空虛的頭顱處發出婉轉淒涼的歌聲,似是在描繪某種末日景象。


    “此乃命中注定……”


    “毀滅……不可阻擋……”


    “萬物將在毀滅中……迎接……新生……”


    清晰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黑發飄揚,溫柔和煦如春日潺潺溪水,雙子之王立於穹頂之上,暗紅色魔法長袍曳地,身邊漂浮著無數白色的小花,不斷盛開,又不斷凋零。


    逸散的黑霧飄過茜茜耳畔。


    黑袍人枯瘦雙手拄著長杖,艱難地轉過頭。


    不知何時,白色小花開始向四麵八方擴散出去,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美麗的白色以鍾樓為基點延伸向四麵八方,覆蓋天地,如若從高空俯瞰,有如一場鵝毛大雪。


    高聳的骸骨尖頂建築群於白色花海中靜靜矗立,死寂無言,唯有那喑啞的鍾聲在天地間回蕩。


    “你來了,賦予萬物毀滅之人。”


    “我……”


    茜茜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眼前這位在均衡界名聲不顯,神秘莫測,是這片夏利克蘇瑪地區自古以來的守望者。


    是守望者,而非王。


    夏利克蘇瑪,高塔內一塊較為特殊的中立地區,更進一步說,此地是接收祈求者的地方。


    祈求者永恒跪拜,不斷前行,不會放棄自己的職責,它們背負著承載罪與罰的鍋,熬製油膏,一千四百三十六年間不曾停息,也從未真正實現過悲願。


    守望者本身並非祈求者,它終年留在此地,庇護路過的祈求者,保證它們不會因為凍餒而消亡,或者接過垂死者的鍋,轉贈給聖。


    沒有人知道它是誰。


    傳聞,守望者知曉未來,又與祈求者有千絲萬縷關聯。


    “來吧,殺了我。”


    “我等應該也是你的餌食,點燃火焰的薪柴。”


    “毀滅者需要食物,而未來,不需要我等。”


    這是茜茜迄今為止見過的唯一一位完全不反抗的強者。


    其餘的,無論處在何等層次,有什麽背景,都會對自己表現出極大的憤怒和仇恨,全力掙紮。


    在均衡界鬥爭中失敗的結果,是落入沉淪池,滋養那偉大陰暗的靈魂最終歸宿,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


    沒有誰會放棄飛升。


    然而,它居然輕易地舍棄了大多數生靈夢寐以求,苦苦攥住不願放棄的機會,生命,自我。


    自我消散。


    在此之前,它已經開始步入毀滅的倒計時。


    “怎麽了?不要猶豫,做你應該做的。”


    白花盛開,地麵上稀稀疏疏趴著些飽受苦難的祈求者,它們麵對花海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安,僅僅是,跪服在原地不動,仿佛全盤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良久,茜茜終於開口:


    “……為什麽?”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空洞和失落。


    還記得第一次來到均衡界的時候,遇到的那位祈求者。


    它們並沒有做錯什麽,無比虔誠,然而,一旦被規則認作敵人,剩下的結局便是徹底的消亡。


    “雙子,你無須感到自責,也沒有迷茫的必要。”


    守望者把木杖的柄交到茜茜手中。


    “……我殺了很多很多的生靈,它們有好的,有壞的,現在又要加上像你這樣的。”


    “你沒有殺它們,而是賜下救贖。”


    接過木杖的茜茜在莫名力量的引導下將之握住,杖尖對準矮小黑袍身影的胸口。


    “……救贖?”


    “存在不一定是合理的,活著也不一定是好的。”


    “有的時候,我總覺得我等真的壞透了,這個世界也壞透了,沒法再變得更壞。”


    “如此,我等才會需要你。”


    “雙子,親手殺了我,抹除不合理的事物。”


    “我……”


    茜茜握著木杖的手止不住顫抖。


    殺死無辜者。


    殺死不抵抗的生靈。


    恍惚間,那些死在她手下的生物臨死前最後的眼神浮現在她腦海中。


    在駁雜的負麵情緒背後,眼瞳深處,那抹惘然和落寞。


    無數的眼睛重疊在一起,令她感到頭痛欲裂。


    ——“噗”


    現實中,木杖順利刺入黑袍人胸口,杖尖穿過了它的軀幹,撕裂身後衣物。


    這不過是個儀式性的動作,即使不被穿刺它不久後也要死去。


    穿刺,為了讓雙子動手。


    守望者氣息消失的瞬間,茜茜忽而感受到了對方內心中的一絲波動。


    痛楚,還有恐懼。


    無論它的理智是如何運轉的,麵對徹底的消亡時,和普通生靈也沒什麽兩樣。


    它預見到了這些,還是投身入其中,投入誘人的毀滅和獻身當中,擁抱令它痛苦和絕望的事物。


    黑色殘軀從尖頂上墜落,胸口插著木杖,衣袂翻飛如飛鳥。


    半空中,失去力量支撐的身體消散,木杖深深刺入白色的石板中,斜斜立著,旁邊是祈求者淒慘炸裂的不成形屍體。


    死亡不斷蔓延,白色花海所過之處,無人生還。


    失去守望者力量支撐,夏利克蘇瑪的骸骨建築群也開始鬆動,支撐柱折斷,崩潰倒塌。


    茜茜站在最高處,俯視著毀滅的進行,嘴唇微顫。


    這些都是我做的嗎?


    為什麽……不停下來?


    不由得,女孩嘴角露出滑稽的笑容。


    “你做得很好。”


    動物頭聲音在肩上響起,男女混雜,怪異至極,和第一次見時沒什麽兩樣。


    “走吧,去下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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