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幻莫測,無定形,物質和能量僅僅是相對的,之後,你不能相信任何兜售某種必然的生物,包括我在內。”


    混沌氣流漫卷,雪人凍著個墨人腦袋往下俯衝,所過之處留下一圈圈漂亮的藍色螺旋軌跡。


    “要懷疑你見過的一切,堅定自我,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由於沒有參照物,難以計算時間的流逝,亞瑟一路上隻能在心裏數羊計數,數到出頭的時候堅持不下去了。


    即使是積年的超凡者也無法長久忍耐枯燥無聊,人的內心總不免躁動,動蕩不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雪人緩緩減速,向著左側繞圈旋轉,停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麵上。


    周圍的環境相當有特點,用兩個字來形容叫做“廢墟”,用三個字來形容叫做“垃圾山”,從常見木製家具到石頭建築殘骸,書籍,破碎兵器,倒塌的巨樹,生物殘軀,大量石塊泥土……它們混雜在一起,不分彼此,宛如整體,其上寄宿著腐敗衰朽的永恒停滯。


    “邊境的土地很少有魚光顧,相對安全,你隻需要找個安全的角落躲起來,等待最終墜落降臨。”


    “屆時,所有像你這般存在都會隨同邊境殘骸衝上現實的高坡。”


    “它的意誌會仔細甄選墜落者,被它選中者將隨它墜落,如果你表現得太過搶眼,即使在廢墟中都躲不開命定的選擇,這點千萬切記。”


    雪人把亞瑟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地上,解除冰凍。


    “時間差不多,我也要回去了。”


    “與我有奇緣的人啊,請多保重。”


    亞瑟頭靠著塊石頭,沒有說話。


    他現在很想要自由活動能力,重新拚接上四肢,或者有別的什麽代替品都可以。


    然而,如果懷疑所見一切是正確的,那麽麵前的雪人同樣不值得信任,誰知道它是不是受到了別的什麽存在蠱惑才接近自己,內心潔白又如何。


    從頭到尾,這家夥的行為都透出一股子詭異。


    向它尋求移動方法?


    不可能,一直以來,亞瑟都隻相信靠自己創造和奪取來的,不會把希望寄托於無法相信的家夥身上。


    雪人劃著藍色軌跡,消失在遠空中。


    它走之後,世界隻剩下灰蒙蒙的單調背景色,一成不變,唯有無窮無盡垃圾海洋綿延。


    接下來,就是漫長等待。


    無邊的空虛感包裹而來,所謂人在垃圾當中坐,不知歲月,虛幻抽象生物能夠熬過漫長時間,不知疲倦,人類的靈魂卻是難以做到。


    意識沉浮,亞瑟的精神處在半夢半醒狀態,期間,他也曾不斷地回想過去,思考命運道路上的各種可能,直到最後想無可想,思考內容淪為可悲的糨糊。


    “丟丟溜——嗶,嗶嗶……”


    微弱的電流聲嗶嗶作響,把亞瑟的意識從混沌深淵中拉了回來。


    懵懵懂懂睜開眼睛,隻見四根長而纖細的金屬製品從麵前交錯走過,在金屬足偏上側的位置還有小巧的完全關節,行動靈活。


    四足上承載著個方形的小型平台,平台後側往上延伸出小小的椅背,兩側放著小型操縱杆,中央位置坐著個長眼睛的煤球。


    “嘰裏咕嚕?……”


    煤球似乎發現了亞瑟的存在,它偏轉過肥肥的身體,盯著亞瑟看。


    “丟丟溜……”


    煤球發出怪聲,試圖和垃圾縫隙中幹癟的墨人頭交流。


    從它身上傳來些許好奇的情感波動,像是小貓撿到了新的漂亮毛線團。


    嗶嗶電流聲再度響起,煤球操控一根機械肢體,頂端三根抓握副手對準墨人頭,精準按下。


    躲無可躲。


    亞瑟歎了口氣,任由機械手抓住自己,其實哪怕他想反抗也沒有反抗的手段。


    想他這些年,何曾受過此等屈辱,被不知名生物當作毛線團抓去玩耍。


    不過,總算還是有了點變化,不至於永遠在一個地方死等,若是真的沒誰發現自己,恐怕真要遂了鴉先生的願望,成為被永世囚禁的禍患。


    機械足挽著一百八十度,把亞瑟塞到四邊形座椅左側,正好被煤球伸手抓住。


    湊近了看,煤球生物的體積其實和墨人頭顱差不多大,四肢小而細,綿軟無力,不過厚度上還是它占優,沒手沒腳的墨人應該還是幹不過的。


    ……所以沒手沒腳的墨人幹得過誰?


    煤球一手抓著亞瑟的臉邊邊,另一隻手戳戳這戳戳那,嘴裏咕嚕咕嚕說著意義不明的語言,甚至是不是語言都難說。


    亞瑟索性閉上眼睛裝死。


    煤球見墨人頭不理它,也不嫌棄,把它頂在頭上,繼續操縱著機器人往前行進。


    感情是把我當成帽子了?


    機器人運行得很平穩,一路上幾乎沒什麽顛簸。


    就在亞瑟快要再度陷入昏睡時,煤球伸出小手按了下操縱杆,下方金屬肢體向著四周劃開,四方平台穩穩落地。


    亞瑟被煤球拿起,後者蹦蹦跳跳地走下機器。


    周圍環境比起之前的垃圾山要整潔得多,地麵上鋪了一層粗糲石塊,有人工修整過的痕跡。


    “嗶,嗶嗶嗶……”


    電火花閃過,煤球在一片用過的柴堆上燃起火焰,驅散黑暗。


    眼前居然是個房間。


    房間由垃圾山一處向下挖掘而成,底部和四邊用石塊平鋪,堅固抗壓。


    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很多小而殘破的墨人皮窩在房間角落,有的還在動彈,有的已經徹底沒了動靜,意識波動近乎於屍體。


    見到火光亮起,墨人皮囊們本能地匯聚過來,嘴巴張成“o”型,對準煤球的方向。


    它們理應感受不到三維世界裏的變化,即便如此,還是對火焰的溫度和熟悉的聲響做出了反應。


    這是在幹什麽?


    幾秒鍾後,在亞瑟詫異的注視下,煤球拿出個口袋,把它一路上收集到的各種小東西往地上傾倒。


    木頭,廢鐵,不知名動物的軀體部分,粘稠的膠狀物,等等等等。


    地麵上,墨人皮群湧而起,爭先恐後把嘴對準自上而下傾倒的“食物”,好似旅遊園區湖中的鯉魚。


    它在喂養墨人?


    為什麽?


    亞瑟從麵前的場景中本能地感覺到了厭惡之感。


    其實,類似的厭惡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有了。


    墨人,靈魂的殘渣,其羸弱形態正是人類軟弱惡劣暗麵象征,它無時無刻不讓人感到憎惡唾棄,正如人們唾棄自己最肮髒低劣的部分那樣。


    想到不久前那些墨人渣滓把自己拉下水的惡心行為,亞瑟沉寂已久的內心重新變得活躍起來,一股滾燙的殺意注入,為幹癟的身體提供新的活力。


    不正必須剿滅!


    創造出這等惡劣造物的機關,機製,應該完全毀掉,不留下半點痕跡!


    另一邊,煤球並沒有意識到新撿回來的墨人皮囊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它內心的想法也很簡單,就是再收集一些類似的東西,給它們喂食。


    煤球自己幾乎沒有消耗,所以不吃東西,至於為什麽它要給墨人喂食……即使是表象遺忘也無法給出答案。


    它,還有那個雪人,它們是性質類似的存在,並且都無法存在於物質界,僅僅能在這裏找到。


    如果把動物頭稱作是有意識有目的的規則生物,那它們應該叫做無序的,由自然生發出來的規則微生物,秩序鐵鏈微不足道末端。


    “嘰裏咕嚕咕咕嚕……”


    煤球自顧自嘟囔著,從地上撿起個什麽黑不溜秋的東西,遞到亞瑟嘴邊,希望他能吃掉。


    可惜,新抓來的墨人依舊對它不理不睬,這讓煤球略微感到有點頭疼。


    它出去的時間很長,如果有誰不補充能量,等它下次回來,恐怕就要被餓死了。


    事實上,每次回來都會有幾個墨人永遠的消失掉,令煤球感到無比困惑。


    見到亞瑟還是不吃,煤球把亞瑟和食物放到離其它墨人稍遠的位置,防止其它饑腸轆轆的墨人過來搶食。


    善意。


    煤球的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令人費解的善意,毫無目的性。


    ……善意?


    去【嗶!——】的善意!


    你給垃圾善意,垃圾會給你善意?


    視線越過煤球,亞瑟清楚地看到那些墨人皮低劣貪婪視線,在它們眼中,就連煤球都不過是食物的一種。


    殘缺的靈魂渣滓,實在叫人不忍卒睹,難以想象,它們曾經和自己是同類。


    煤球在房間裏搗鼓了半天,然後坐上四腳機器人,看了眼下方的一眾墨人,揮揮手,再度前往其它方向。


    它要為墨人們尋找下一餐。


    尋找,完成使命。


    為什麽說是使命?


    不知道。


    總之,要完成使命。


    夜晚飛鳥歸巢,白天海燕跨越大海,猿猴越過叢林,螞蟻爬過百千樹葉……它們都要為後代找尋食糧,即使死亡威脅也無法阻止。


    煤球不知歲月流逝,一天天走過垃圾山,帶來新的墨人,發現舊的墨人消失不見。


    “你們的好日子到此為止了。”


    隨著煤球把房間頂蓋上,火焰因缺氧而熄滅,黑暗重新統治這塊狹小的區域。


    “低劣的蟲豸,我來幫你結束痛苦。”


    亞瑟陰森的聲音不斷回響,無任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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