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穿虛幻?


    我……


    亞瑟感到一股寒意湧上心頭,右手捂著臉,顫抖的手指漫過眼簾。


    如果多米沒有說謊,那麽,自己確實被蒙在鼓裏,身處霧中。


    沒錯。


    即使,這個世界對超凡力量有著巨大的限製,也不可能讓我完全施展不了。


    多米道人能用出那種金光符籙,我的灰霧也……還有【表象遺忘】!


    明明剛才都看穿了金光劍的攻擊效果,明明一來就認識到多米的本質,為什麽沒有意識到這最關鍵的一點?!


    我,一直都在無意識地使用【表象遺忘】。


    不止如此,其它能力也應該多多少少有所保留。


    沒有消失,切實地保留著,最多是被詭異世界的法則削弱罷了。


    是誰讓我認為自己用不了超凡力量……我自己?


    仔細想想,剛降臨到這個世界,僅僅是幾次嚐試,我就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喪失了能力。


    喪失能力。


    被帕蒂拉的說辭吸引。


    加入村落中。


    參加它們的儀式。


    或許,從最開始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經被催眠了。


    “這處盒中世界,存在著既定的命運,由道主寫就的‘劇本’。”


    多米的聲音幽幽響起。


    “任何外來者,都會受到劇本的影響,一步步成為劇中人。”


    “道主編織的迷霧,不是那麽容易撥開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外來者終究會順應劇本,把幻境當作現實,徹底融入世界,就像在一本活頁書中插入外來的書頁,上麵的文字自動成為書中故事的一部分。”


    “正如你把特裏窮當成人類那樣,在它眼裏,你同樣是它的族人。這些天,你們一起跋涉,獵食……說不定還吃了些不幹淨的東西。”


    亞瑟咬牙切齒,喉嚨裏發出不成形的聲音,仿佛野獸嘶吼。


    “……恪……”


    “啊……啊啊啊!!……”


    一股無法抑製的怒火在他心頭熊熊燃起,不,與其說是他的,不如說是來罪惡荊棘的。


    來自蒼藍泡沫位麵長年累月的仇怨,那些無法瞑目,無處寄托的可怖思念。


    它們,同樣遭受了欺騙,被迷霧蒙蔽了感知。


    此時此刻,憎恨的濁流逐漸陷入瘋狂。


    已經無法控製。


    亞瑟背後萎靡虛幻的荊棘展開,仿佛超巨型獸類的尖爪,刺向天空。


    黑色霧氣四下彌漫,縱橫交錯的負能量怨靈凝聚延伸,凝聚成大片不規則的鏤空翅翼,層層疊疊,每一根虛幻漆黑的藤蔓纖維都如同死亡本身,純然黑暗,沒有半點雜色。


    亞瑟早已將自我奉獻給罪惡思念,如果它們找到了目標,自然不會再停滯。


    狂怒冤魂的思念四處流竄,亞瑟的身體緩緩騰空而起,雙眼被漆黑色彩占據,背後殘破不規則翅翼橫亙十數米,荊棘骨架中是成百上千的空格,形狀如眼眸,閃爍著黑紅兩色的繁星閃光,傳達來自遙遠物質世界的憎恨。


    “哪裏的來這麽多怨念聚合物!”


    “你在物質世界究竟是什麽東西,鬼?”


    “喂,喂!要做什麽,忘記對殼仙許下的諾言了嗎?!”


    眼看著表情不對勁的亞瑟朝自己逼近,多米被嚇了一跳,麵色一變再變。


    難以想象,在規則詭異的盒中世界還能展現出此等程度力量,這簡直,簡直……


    常人不明白這背後的含義,但他多米道人縱橫多元宇宙漫長歲月,長生久視,還是清楚的。


    盒中世界,嚴格來說不是有嚴密的法則,或者高強度時空構架限製超凡力量,那是超大型物質位麵的特征。


    與之相反,盒子其實很小,虛幻,脆弱,規則少得可憐。


    正因為沒有法理的支撐,超凡力量才無法在此展現,那些在物質位麵強大無比的符籙,能力,魔法,咒術,充其量隻能撬動些許基礎規則,比如給火堆點個火,超凡者在盒子裏能做到的,打火石同樣能做到。


    要讓柴堆發生大爆炸,或是由柴變成鑽石,變成活物,根本不可能做到。


    沒有樂器,單靠樂譜上的音符是無法演奏音樂的。


    除非,盒子裏的存在觸摸到道主的層次,哪怕隻有一絲,也能夠讓它徹底變得與眾不同。


    唯有合道者,才能無中生有,強行創造盒子裏不存在的規則,憑空捏造樂器,演奏自己的樂曲。


    這家夥接觸到合道層次了?


    不像,應該是他身上帶著的什麽東西,一種能追溯到盒中世界的概念造物。


    “該死,聽不見嗎?”


    說到底,失去超凡力量的強者,一如失去尖牙利爪的猛虎,不過是徒有其表的巨大空殼,無論曾經擁有多麽超群的思想,都無法勝過眼前具體而野蠻的暴力。


    罪惡荊棘無聲無息間襲來,沿著多米的身體攀援向上,捆住脖頸,無論怎麽掙脫都無法掙開,反而越收越緊。


    “啊……”


    多米雙手死死抓住勒著脖子的荊棘,頭部因充血漲得通紅,雙眼滿是血絲,他盯著亞瑟的目光驚怒而瘋狂,但後者完全沒有反應,無意識地收緊荊棘,執行絞刑。


    無法形容的陌生力量自荊棘上糾纏過來,純粹至極,直指本源,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一旦失去這具肉身,他的思念將再度流落到虛幻詭異時空當中,無處寄托,最後徹底消亡。


    我求道八百載,行於雲上,縱橫不敗……明明連顛覆天地的大劫都趟過去了,難道要死在這種地方?


    “……”


    死?


    ……不!


    不可能!絕無可能!


    開什麽玩笑,死亡?那都是草人的事情!隻有低賤的草人,劣等的牲畜,奴隸種群才需要考慮生死問題!


    我多米道人生來即是天上人,俯瞰眾生,高高在上,是注定成為仙的道子!


    沒錯,根本不需要管什麽死,隻要我不想死,死亡就不會來!


    被逼上絕路的多米渾身綻放出金色光芒,渺小背影,仿佛是當初在均衡界直麵神聖製裁的亞瑟,高傲,自負,永不屈服。


    合道……


    合道……


    合道!!!!


    “以我之血,化作河流——”


    “承載萬民所願。”


    低沉詠唱並非從多米的喉嚨中響起,而是從四麵八方傳來。


    浩大,恢宏,在山林中響徹,綿綿不絕。


    鮮血自多米垂落的右手指尖滴滴答答落下,涓涓細流在地上匯聚成小潭。


    “以我之身,化作星辰——”


    “照亮所有陰霾。”


    血越流越多,覆蓋視野所及的一切,洗刷萬物。


    恍惚間,仿佛有無數的蠟燭點燃,星星點點的火光被巨大透明的龍頭巨舟載起,於絢爛的天河中沉沉浮浮,溢彩流光。


    雙目漆黑的亞瑟忽有所覺,抬頭仰望,卻見頭頂有成百上千的血色星辰閃爍,布滿天空。


    “以我之身,化作劍——”


    “斬殺一切敵。”


    話音落下,多米或者說阿尼的身體從荊棘的捆縛中墜落,應聲倒地。


    那具身體已經失去所有水分,徹底幹枯,皺縮得像是一塊腐爛樹皮。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通體血紅的巨劍。


    巨劍從血潭中刺出,長五米有餘,筆直指向天空,隨後從潭底浮現的是握著劍柄的盔甲大手,前臂,巨大的龍頭肩甲,上半身……


    一頭披著青銅盔甲的巨人,左手持螺殼狀巨盾,右手握劍,劍格上紋有盤龍浮雕,渾身閃耀著暗沉沉的金色光芒。


    鮮血從它身上滑落,蒼白狂野長發如瀑,質地近似於棉麻作物,雜亂,粗糙,狂野,大蓬大蓬披散在身後,麵部被盔甲覆蓋,頭盔兩邊有飛翼狀的裝飾。


    巨人出現之後,四周的幻象開始以之為基點快速回縮,凝聚,一時間,仿佛整個天地間所有的紅色都聚集到了它身上。


    它向前踏出一步。


    兩步。


    三步。


    再往前,就會進入到罪惡荊棘的攻擊範圍內。


    裝甲巨人稍稍停頓,旋轉身體,動作緩慢,巨劍往後拖曳得老遠,它的姿勢與其說是在準備揮劍,不如說是投擲。


    徹徹底底的投擲攻擊!


    閃耀著金芒的紅光貫穿而過,撕裂任何攔路的物質能量,所過之處,空間仿佛積木被重錘碾壓,裂成大片詭異扭曲的碎渣。


    毫無疑問,這一幕已經超脫了盒中世界規則的限製,近乎於道。


    多米道人使出了最不願意使用的手段。


    其實,他不是真的為了抗拒死亡,因為紅色巨劍出現的時候,就等於是死了。


    一切,為了勝利。


    強者是自負的。


    多米可以忍受親人的死,友人的背叛,師門驅逐,敵寇追捕,修行路上受盡痛苦折磨,一次又一次地麵臨絕境,於孤獨和絕望中踽踽獨行。


    但唯獨不能忍受失敗。


    多米的墜落正是敗北帶來的苦果,正因如此,絕不能再敗,必須勝利,哪怕為此舍棄一切。


    不斷勝利的才是強者,強不是相對的,而是絕對的,唯有這一點,不能動搖。


    如果放棄抵抗遁走,即使最後逃得一命,也等於是死了,兩次失敗的自己道心必將破碎,相反,付出一切去戰鬥,反而能看到一線生機。


    渡過劫難,強奪生機,掠取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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