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退治特拉洛出現的怪獸後,第七日。


    距離山之城1080公裏,西文斯·陌桑塔克拉山脈,山腳下是一望無際的針葉林海,往上白雪皚皚,終年冰凍,平均氣溫零下70攝氏度。


    在過去創世戰爭中,山脈周邊範圍發生過慘烈的戰爭,由一國騎士率領的五萬人步兵軍團,追殺失去戰爭平台,彈盡糧絕塑鋼師集團及其家屬,隨行的還有起義的平民,因為戰爭失去家園難民,老弱婦孺。


    一邊倒的屠殺……然而,始作俑者並非人類。


    許多人的屍體留在雪山冰層中,它們不是被軍人殘殺,而是凍死。


    塑鋼師和難民被逼迫到山上,衣不蔽體,受凍挨餓,最終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活生生凍成冰雕。


    時過百餘年,到了今天,登山客們依舊能在沿著登山道攀登時,看到那些雕像,大人抱著小孩,縮成一團,身前是被冰層永遠覆蓋的篝火,靠近山腳的位置甚至有幾列騎士軍團所屬的墓碑,死者都是肉體凡胎的士兵,在追擊途中因為低體溫症而死。


    主峰,西文斯山。


    山頂。


    雪線以上7500米,海拔米,零下105度,絕對生物禁區,凡物無法踏足的領域。


    即使神授日普照天下,它的強光也無法穿透終年籠罩西文斯主峰的黑雲霧氣,放眼望去,漆黑如夜,無處不在的濃霧雲層遮天蔽日,仿佛魔王口中吐出的劇毒瘴氣,大自然之鬼斧神工,天然壁障橫亙於天地間。


    “哈……”


    黑色長發青年呼出一口氣,白氣擴散,融化大片正在下落的雪花,在他身前的冰層上打出清晰的痕跡。


    “啊,啊啊——哢。”


    亞瑟揚著眉毛,有意無意地咬碎嘴裏的水果硬糖,表情鬆弛。


    經過魔法刻印的銀色衣裝孑然一身立於絕地,從天而降的雪花自動避開,在身周積累成小小的圓環堆積。


    “味道有點淡。”


    單純的糖味道偏淺淡。相比之下,山下的針葉樹種樹皮有著更加濃縮的味道,甜度更在人工製糖的百倍以上。


    甜味,美味來源於生命的厚度。


    生的甜味,淩駕於世間一切美味之上。


    被剝掉皮的樹會衰弱下去,徹底剝掉會死,失去皮的樹木本應和皮的味道毫無關係,然而,它的衰弱,它的死,為食物賦予了更飽滿的甜度。


    這和快樂犯罪者,殺人者的變態樂趣不同。


    人類或者其它動物,攝取植物作為養料,為生存攝食,天經地義。如果植物被捕食,最後衰弱死亡,它的生命即從自己轉移到了捕食者身上,沒有磨滅,生命鼓動的傳遞,為進食行為賦予超然意義。


    人工製糖不會有生命消亡的美味。


    七日時間。


    亞瑟消除了成千上萬的生命,在現實中,沒有東西能成為這股甜味的主體。


    畢竟不能把人當作食物。


    要品味這種美味,大概,隻能從內心深處感受,幻想自己正在品嚐不斷積累的甜。


    “……切。”


    甜不了一點,哪怕我真的吃掉它們,也甜不了一點。


    經由我之手滅殺的群類,經由我之手堆積的累累屍骸,其本質,是人燃燒後留下的煤渣,不算人也不算侵蝕體的有害塵埃。人在擦掉玻璃上的塵埃時,不會有任何感觸。


    “最後一個據點,西文斯環境研究所。”


    張開嘴,百無聊賴地拿出一顆新的糖,扔進嘴裏,仔細咀嚼。


    特拉洛謀殺教團俘虜,包括周邊地區的主要成員,密度遠超任何據點,把它們一鍋端掉是毫無疑問的大豐收。


    按照記憶包提供的情報,亞瑟順藤摸瓜殲滅大量組織,將整個克圖格亞聯邦內的潛伏者清理整頓後,立刻轉戰其他地區,縱橫無羈,根本沒有一合之敵。


    似乎是行事太過張揚,從第四天開始,每次剛到新的據點就發現人去樓空,狡兔三窟,教眾們有意地避開他,撤退收斂專打遊擊,偶爾抓到的俘虜連掙紮都不掙紮直接自爆。


    研究所坐落在主峰峰頂,建築的大部分埋在地下,本質上是當地財閥出資建立的團體,打著環境研究的幌子秘密研製塑鋼科技,測試極端環境下的武器效力,培植特種武裝力量。


    亞瑟懶得去管它們具體在搞些什麽研究,他隻是得到情報,前來剿滅人之煤渣,它們原來是什麽身份,在投身於渴望懷抱之後都再沒有任何意義。


    切開金屬製的正門,伴隨著外界的強風暴雪踏入其中。


    裏麵沒有半點亮光,漆黑通道向內延伸,伸手不見五指。


    “……”


    “啊?”


    沒燈光,沒人,所有的能源都斷了,研究所隻剩下空殼,這一點他在外麵看的時候就知道了。


    問題是,空氣中彌漫著強烈的血腥味,成分和人類接近。研究所占地麵積不大,但要讓血腥味保持高濃度,一直蔓延到門口位置,需要的血液數量不小。


    繼續麵無表情地咀嚼淡味水果糖,亞瑟鼓著腮幫子往深處走去,靴子踩踏金屬地麵發出輕微的腳步聲,傳出去很遠。


    黑暗自然無法影響千騎士的目光,不過太黑了影響身心健康,蒼藍魔力湧出,自動在身後凝聚出籃球大小的橘紅色球體,扭曲空氣,散發驚人熱量。


    所內,地麵上橫七豎八劃出一道道血痕,還有五指抓出來的淒厲痕跡,斷掉的指尖嵌進牆壁的縫隙中,齊根斷掉。


    蹲下身,伸出手指,亞瑟沾了點血,仔細觀察。


    “細胞還有一定活性,死亡時間在五小時左右,雪山絕地醫療條件不會好,出血量極大,生還可能性趨近於零。”


    “我在四處狩獵的消息早已傳開,時間上看關聯性不大。”


    拷問得到的情報中,研究所的所有成員皆為教眾,它們不可能允許無關人員進入,死者可以確定,都是教團成員。


    主峰環境惡劣,唯一有供暖係統的建築內發生變故,內部成員必須處理掉問題的源頭,再不然,穿上求生設備去超低溫環境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逃出去。


    唯一通向外界的大門徹底鎖死,已經無聲地說明了結果。


    受害者是被強行抓走,有掙紮的跡象,應該沒有立刻死亡,教眾們受到某種敵對存在的襲擊,掙紮逃竄無果,最終全部死在所內。


    越是往內走,場麵越是狼藉,大型機械被巨大的力量碾成殘骸,堅固合金牆壁遍布凹坑。


    “有意思。”


    咽下最後的糖果碎片,沿著血液拐過通道,來到地下四層。


    四層空間寬闊,火光映照下,大團怪異的事物映入眼簾。


    即使身為權限者,踏過無數修羅場,見識過無數慘劇,亞瑟的臉上仍舊出現了短暫的愣神。


    整整15秒,一個難以消除的詭異想法盤踞在他腦海——在以後的漫長生命中,每當和人談論到此時發生的事件,他應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描述自己此刻看到的東西呢?


    ……“老鼠”?


    外形近似老鼠,體型和鯨魚有的一拚。


    它的身體發福腫脹,肚子撐滿大半個地下空間,腦袋卻和普通老鼠一般無二,豎在那一小團,不仔細看會直接忽略掉,四周掛著的小腿仿佛四根小螺絲,違和至極。


    它那膨脹到極限的肚子呈現出類似啫喱的透明色澤,其上凸顯出大量人類五官,大張著嘴,恐懼瘋狂,手腳輪廓猙獰揮舞。


    肚子裏的人被困在老鼠可塑性極強的肚子裏,透露出分明的棱角,有的甚至還在微微動彈,這些人類已經徹底死了,不過是打開門後建築內氣溫驟降,屍體做出本能收縮反應,和通電的青蛙後腿標本一樣。


    人是死了,教眾的死因也找到了,那麽,這玩意兒是啥,塑鋼研究結合邪神科技搞出來的東西?暴走實驗體?膠質怪?


    受到光源影響,老鼠渺小的頭部居然轉過來,望向亞瑟的方向。


    “呃,這家夥好像沒死?”


    大老鼠的生命反應微弱,和普通小動物小飛蟲差不多,之前探查的時候自動略去,得出整個研究所沒有生命跡象的答案。


    “生命反應如此微弱,還以為是吃太多撐死了,居然真的就是普通老鼠,簡直……”


    簡直匪夷所思!


    亞瑟皺起眉毛,百思不得其解。


    他對生命科學研究頗深,加之研習蒼藍魔法,塑鋼技術,博采眾長,有著自己的認知理論體係。


    個體的肉身強度與生命反應相對應,生命氣息弱小而軀體強大的情況,根本不存在!有悖於認知!


    生命能量反應,是生物新陳代謝的體現,越是強大的生物,新陳代謝越是活躍,能量交換的量和質更大,鯨魚大小的生物沒法單單靠老鼠程度的新陳代謝存活,那樣連正常的細胞呼吸都維持不了。


    “不管了,先做成記憶包,看看發生了什麽。”


    “你張嘴幹嘛?”


    “不是,你對著我張嘴幹嘛?”


    對麵的老鼠正對著自己張開小嘴,亞瑟先是皺眉,緊接著情不自禁地往前踏出一步,心中更是莫名浮現出極端荒誕的想法:讓它吃了我吧。


    它好餓啊,它想要吃東西。


    既然如此,讓它吃了我吧。


    “吃?你居然想吃我?!”


    眼神一厲,亞瑟搖搖頭,從荒誕感覺中脫身,低頭看著自己邁出的腳步。


    “我大概知道教眾都是怎麽死的了。”


    亞瑟的精神屬性高達84點,加上【表象遺忘】破除幻覺的效果,才能在一步之內止住動作。換成其它普通凡人,哪怕意識能恢複清醒,同樣沒法抵抗魅惑,唯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腳移動,走向怪物的嘴。


    教眾投身於概念根係,自身精神極端強韌,那些血痕,是它們與自己身體對抗留下的痕跡,想要抓斷,扭斷手腳,通過自殘廢除行動力的自救行為!


    等到被吃下肚,它們不再受到影響,瘋狂地想要逃走,卻是再沒有了脫離的機會。


    就在思考之時,口袋裏的通訊器響了。


    是懶惰打來的,還是視頻通話。


    亞瑟看了眼傻傻張著嘴的老鼠,接通電話,然後就看到通訊器上出現了一張少女的臉。


    偏向巧克力的健康小麥色,祖母綠般漂亮眼眸,留著黑色的蓬鬆短發,清純中帶著魅惑妖冶。


    伊翠麗絲·安卡,蝕日宗當代聖女。


    一個本該死掉的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還是用的好友的通訊設備,光是行為本身足以說明很多。


    亞瑟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貴安,行刑官閣下。”


    “還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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