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花村。


    村裏一處地勢偏低,靠近村尾的一溜兒三間低矮的土房子,陰冷昏暗的房間裏突然有一人猛地從床上坐起。


    此人非常消瘦,剛坐起,還沒來得及咧嘴一笑,一陣暈眩襲來,讓他又倒了回去。


    “三叔!”


    一直守在床邊的大概四歲小孩瞪圓眼,看著床上的人詐屍般坐起,又直挺挺的倒下,‘回光返照’四個字就這麽印在他腦海中。


    “三叔,你死了嗎?”


    床上人沒有回答,驚恐的情緒席卷小孩,下意識就嚎著往門外跑,“四叔,小姑,三叔死了,三叔他死了……”


    陸元青好不容易緩過神,也不關心跑著出去的小孩,他躺在床上,透過蚊帳望向漆黑的房梁處,嘴角咧得大大的。


    他高興呢!


    死了都還能重新活過來,這樣的大運都讓他遇上了。


    陸元青,21世紀一名普普通通剛畢業的男大學生,在暫短的人生中,唯一不普通的是他是個拆二代,沒有吃過沒錢的苦。


    他本人也是一個甘於平凡,毫無大誌,非常佛係的人。


    畢業旅行去爬山,無意掉下山崖,就在他以為這次糟了的時候,眼前一轉,他麵前就出現了一個和他長相有七八分像人,這人臉頰上沒有肉,骨骼的輪廓格外清晰,穿著補丁覆著補丁的破舊衣衫。


    說了一句“我把身體給你,求你幫我養大家裏的孩子”然後就消失了。


    接著,陸元青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從另外一具身體裏蘇醒,作為遨遊網文十幾年的他來說,三秒鍾內,就搞明白自己穿越了的事情。


    雖然自己不喜歡孩子,甚至還非常討厭熊孩子,但是幫原身養大一個兒子,換自己的一條命,賺了!


    這樣好的事,所以他是老天爺的親兒子吧!


    陸元青傻笑起來,沒兩秒,腦中一陣刺痛,原身的記憶在他腦內快速閃現。


    “三哥!”


    “三叔!”


    一大群孩子,就在這時闖了進來。


    陸元波撲在床邊,眼淚都出來了,剛要嚎,就對上了陸元青生無可戀的雙眼。


    四個人,有的哭的撕心裂肺,有的哭得嗚嗚咽咽,陸元波卻轉身對著他們大喊,“別哭了,他還沒有死!”


    “那怎麽不說話了?”


    “四叔,我親眼看見三叔倒下了不動了的。”


    陸元波一把抹了眼淚,沒好氣的道:“我看見他眨眼了。”


    臉上也沒了剛才的著急難過,甚至還怒氣衝衝對著床上的人罵:“你還要躺多久?”


    說完也知道得不到回應,隻能氣呼呼的走出房間,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不再說話。


    作為家裏現在最大的一個,整天躺在床上不起來,也不上工賺工分,有這麽當哥哥的嗎?


    “三叔沒死嗎?”‘謊報軍情’的陸明南爬上床,伸出手指放在陸元青鼻子下,又摸了摸他的心髒,“沒死,三叔沒死!”


    陸元歡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三哥,爸媽已經沒了,你不要嚇我,你要是在出點什麽事,那咱們家……”


    說著說著,停下的眼淚又開始掉。


    可是現在不管他們說什麽,陸元青都不想管。


    他甚至都不覺得,能夠重新活過來是什麽幸運的事了。


    接受記憶的陸元青很想問問老天爺,是不是一開始以為他是親兒子,在他要死的時候救他一命,可是救完之後發現他是隔壁老王家的,所以給了他如此天崩的開局?


    一條命換幫養一個孩子,這不吃虧。


    可一條命換幫養五個,噢!不,另一房間裏還有下不來床,整天躺著睡覺的一對雙胞胎,七個,整整七個。


    原身讓一具身體,讓他幫忙養活七個,當他什麽?奶爸嗎?


    陸元青無視耳邊不停傳來的說話聲,嗚咽聲,撂挑子的翻身閉眼,愛咋咋地吧,這活他接不了,死了算了!


    “三哥,我去給你煮點野菜粥,你就不要難過了好不好!”陸元歡小心翼翼的道。


    自從爸媽,大哥大嫂,二嫂一個個離去,兩天前,他們又得到當兵的二哥戰死的消息,陸家已經低沉好久了。


    陸元青也是在兩天前暈了過去。


    陸元歡好擔心他會死,爸媽他們當初也是,先是餓暈,然後就去了。


    陸元青當沒聽到,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還野菜粥,隻有野菜沒有粥,有什麽好吃的。


    居然來到饑荒年代,陸元青覺得自己還是從容赴死吧!


    ……


    三月,春耕時節,田裏本該都是忙得熱火朝天的身影,現在卻個個都是麵黃肌瘦,有氣無力,沒精打采的莊稼人。


    任由生產大隊隊長趙忠才吼得撕心裂肺,肚子扁扁的隊員也都是撇撇嘴,手上動作一點都沒變,慢吞吞的。


    聽得煩了,就有人不滿的小聲嘟囔,“飯都吃不飽,哪有力氣幹活啊!”


    此話一出,響應者接踵而來。


    “就是就是,我都餓得走不動路了,還要來上工,食堂不辦了,分的兩袋糧食別說吃飽了,就算每天混著多數野菜,也是稀得不行,是不是想讓我們跟其他人一樣活活餓死累死啊!”


    一提到村裏餓死的人,趙忠才臉色就難看起來。


    因為大家都知道,不少人是在地裏幹活,又餓又累,暈倒之後送回家死的。


    這還真不能隻用單純的餓死來定義。


    可他是大隊長,不能不抓生產,“我們現在吃不飽飯,不就是糧食少嗎?而糧食哪裏來?不得幹活來?”


    大家也都是埋怨幾句,但也明白大隊長說得在理。


    不幹活,就沒有糧食,隻能餓死,吃不飽,又沒有力氣幹活,簡直就是一個死循環。


    隊員們咕噥幾句,也就繼續磨洋工。


    趙忠才這才閉上嘴,心裏發愁得不行,尤其是剛才陸家小子跑來喊著‘三叔死了’的話,讓他皺緊的眉頭都沒有放下來過。


    村裏餓死的人中,就陸家最多,一個個的,跟排隊去見閻王似的。


    本來陸家老二是烈士,村裏頭不管怎麽樣都應該照應一二的。


    可前兩年遭了災,糧食金貴得不行,村裏實在摳不出多餘的糧食救濟他們。


    現在陸家老三怕是也不行了,留下的一群弟弟妹妹侄子侄女,怕是也要跟著一起去排隊了。


    正發著愁,趙忠才就看見了陸國斌,道:“剛才陸老大家的娃兒跑來找元波,元青應該怕是不行了!”


    “什麽?”陸國斌吃驚又不吃驚,陸元青已經好幾天沒有出來了,他順勢就會想到最壞的結果。


    趙忠才歎氣,“我們還是去一趟吧!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還不知道該怎麽辦呢!”


    死了,總得幫著埋了吧!


    陸國斌眼裏全是悲傷的氣息,他父親和陸元青爺爺是堂兄弟,按照輩分,陸元青兄妹幾個都要喊他堂大伯。


    現在能為陸元青體麵離開的也隻有他,不然,按照陸家現在青黃不接的情況,陸元青怕是隻能一床破席子卷著埋了。


    這也是趙忠才喊上他的原因。


    兩人很快就來到陸家,本以為會看見哭得撕心裂肺的陸家人,卻隻看見陸元歡在做飯。


    陸國斌看了眼陶罐裏的清水野菜,問道:“歡歡,你三哥呢!”


    陸元波不在,難道是他背著陸元青的屍體上山埋了?


    陸元歡笑了笑,道:“大伯,我三哥他在屋裏,”說著看了一眼大隊長,“他沒有偷懶,就是餓暈了,現在起不來床,等吃了飯就有力氣起來了。”


    這話的意思是?


    趙忠才對上陸國斌質問的眼神,連忙詢問,“剛才明南不是喊著……”


    “噢!”陸元歡道:“是誤會了,我三哥沒事,大隊長你們找他有事嗎?我帶你們進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們自己進去找。”陸國斌道。


    不管怎麽樣,還活著就好。


    進了屋,入眼就是陸元青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沒什麽聚焦的盯著茅草屋頂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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