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剛過,不過是下了場略帶寒意的雨,來藥鋪看病的人便一下多了起來。


    換季時節霍大夫就忙的不可開交,鎮上的老人多,身體差,又沒什麽錢看不起大藥鋪。


    萬幸有霍大夫在,他宅心仁厚又醫術精湛,願意接納他們,所以才沒被疾病奪取性命。


    但奈何他沒什麽家財,開不起大藥房,隻是個位置偏僻的小門店,就連藥材大部分也都是自己去山裏采摘。


    他請不起助手,平日裏總是一個人忙活,更多時候都忙不停,常常忘記吃喝。


    這一天是七夕,看病的老人格外的少,他們都希望霍大夫能有時間去認識姑娘,尤其今晚的鎮上還有花燈會,晚上姑娘們都會出門看花燈,是結識良緣的好機會,霍大夫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歲,可大部分光景都在店裏照顧病人,所以他根本沒機會認識女孩子。


    這天的店裏隻有陳老伯,他也是咳的太厲害著實沒辦法,所以硬著頭皮過來看病。


    “霍大夫,今天麻煩你了。”


    “陳老伯您客氣,一會兒這藥煎好了,您先喝一碗,回去每天喝兩次,另外明天早上過來我再給您看看,家裏要是沒人,也可以直接過來,藥我去煎。”


    “霍大夫,今天晚上的花燈會聽說熱鬧非凡,你過去看看吧,很多年輕姑娘也會去,你長得這麽俊俏,一定有姑娘願意結交。人呐到了這年歲也該成家了,找個良人生幾個孩子,人這一生也就是這樣了。”


    “藥材不多了,過了晌午我得上山一趟,您就好好休息,不用操心我的事。”


    霍玄平覺得很好笑,這兩天已經不下五個人跟他講成家立業的問題,他一個窮大夫,哪裏會有姑娘願意嫁給他?


    下午的陽光格外刺眼,他頂著日頭上山采藥,今天收獲頗豐,摘了滿滿一大背簍的藥材,晚上需得好一陣忙活,看來晚上的燈會去不了了,本來他也沒打算去的。


    傍晚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山坡,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想著在樹下歇息片刻。


    轟隆一聲竟然晴天打雷,從天空中快速掉落一團紅色的影子,直接落入不遠處的山澗,那裏有條小溪,對霍玄平來說很熟悉,是個環境優美可以歇腳的去處。


    他懷著好奇心背起背簍,改道走向小溪邊。


    山路崎嶇不好走,經曆了一整個夏天的生長,植被變得更加茂密,遍地都是蒼翠挺拔的樹木,曾經的小溪被遮擋的若隱若現。


    他透過樹林的縫隙看向遠處汩汩流淌的溪水,裏麵居然泡著一個身穿紅衣的人!


    他加快腳步趕過去,可再靠近一些後,那人影居然消失不見了。


    他原地停下揉揉眼睛,水裏哪裏還有人呢?


    四下巡視,岸邊竟然有一截紅色的大蛇尾巴!


    那蛇比他在山上看到過的大很多很多,尾巴根都有他的大腿一般粗。


    而它的身體全都浸沒在溪水裏。


    驚恐中他又揉了揉眼睛,心想一定是自己眼花,再仔細看,哪裏有什麽蛇尾巴,岸邊隻是趴著一個紅衣女子。


    他顧不得一切疑惑,義無反顧的衝了下去,到了水岸邊,那兒確實有個已經昏迷不醒的姑娘。


    他想也沒想,快速奔跑過去將人拖到樹蔭下,探了探鼻息還活著。


    顧不得一切禮儀教養,他立刻開始施救,對方的體溫很高,雖是姣好的麵容,但卻蒼白無血色。


    吐出一些水後,昏迷之人的呼吸平穩很多,體溫也逐漸下降,他檢查了姑娘的身體,她渾身上下遍布大小不一的傷口,似乎是遇到了猛獸襲擊,渾身都被撕咬,尤其是雙腿,全是貫穿傷幾乎被咬爛,血液已經被溪水衝淡,傷口泛白腫脹,透過幾個大洞幾乎可以看到森森白骨,裏麵積存了很多血水。


    霍玄平行醫多年也沒見過這麽嚴重的傷口,他以最快的速度堆起了樹枝樹葉生火,又取出隨身攜帶的白布給她擦拭清理傷口,將有止血消炎作用的草藥搗爛敷上包紮好,整套過程如行雲流水,一絲不苟穩穩當當。


    手放在姑娘的額頭上,體溫明顯降下來,可是卻越來越涼。霍玄平很不解,明明衣服已經烘烤幹,傷口也進行處理了,為何人的體溫還是這麽低,當然高燒不退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沒辦法,天色漸暗人又醒不過來,他當機立斷,必須即刻帶姑娘回自己的小藥鋪,如果體溫再這麽低,人就徹底救不回來了。


    他滅掉火堆,抱起了昏迷中的人,這可是他第一次救治年輕姑娘,以往找他看病的都是年老體弱的阿公阿婆,他們不過是頭疼腦熱,沒有大病,可這次不一樣。


    長這麽大,他是第一次抱著一個姑娘,也是第一次看到女性的部分身體。


    然而,沒有任何猶豫多想,沒有任何色心,他背著背簍,懷中抱著昏迷不醒的人,趁著夕陽未落,一步步走回了家,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救人。


    柔軟幹淨的床鋪,彌漫著草藥味的小臥房,擺設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這就是赤火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她皺了皺眉,把身上的被子一把掀開,她是蛇,體溫長期是冰涼的,蓋著被子反而讓她極度不適。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被窮奇饕餮咬傷的位置都被仔細的包紮好了,不過綠色的藥汁糊了一身,這草藥味熏得她頭疼。


    邊打量這小屋,邊回憶昏倒前的事情。


    她在墜龍山遇到了饕餮窮奇兩大上古妖獸,他們殺害了很多墜龍山的生靈,作為山裏戰鬥力最強的妖,她有責任保護那一片的動物們,那些都是與她朝夕相處的朋友。


    借助對山林地勢的熟悉,她聯合一起修煉的夥伴,同兩大上古妖獸對戰,奈何,夥伴皆慘死,她以一敵二不過被圍攻。


    原來,窮奇曾在山下偶然間見過她,於是心生愛意便殺上墜龍山找她。


    赤火當下決定魚死網破,哪怕戰死也絕不屈服。


    那天,墜龍山上演了最慘烈的爭鬥,赤火以自身的巨蟒形態對戰兩隻化形的妖獸,渾身上下被咬的體無完膚,鮮血染紅了那一片的山林。


    兩隻妖獸並沒有直接將她殺死,而是為了有趣一直在玩弄她,看著她流血痛苦,慢慢死亡。


    墜龍山裏那些靈力低微的動物團結到了一起,全都衝上去保衛家園,但妖獸的力量不是它們能抵擋住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天空都被血霧染紅。


    為了報仇,大家全力保住了赤火,她奮力脫逃,可還是在逃亡的過程中,不慎被打落於不知名的山澗。


    回憶起一切她心中怒火升起,眼神裏迸射出冰冷的殺意,她不能輸,無論要付出多少代價,她一定要報仇。


    嘎吱一聲,門開了,赤火頓時警覺,從屋外走進一個身穿麻布衣的青年男子,劍眉星目膚色白淨,身材高大,算是個俊俏的男人。


    霍玄平手中端著一碗黑糊狀的湯藥,進門看到赤火已經坐了起來,一臉警惕的盯著他。


    他連忙走過去放下藥碗,鞠了一躬道:


    “姑娘醒了,請恕在下唐突,事發突然姑娘身受重傷,在下不得已隻能脫去姑娘的衣物,清理包紮傷口。”


    赤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確實被人換了,全身上下沒幾處好肉,都被綁著繃帶。


    她墜落人間,靠著最後一絲意識幻化成人形,就是怕本體形態嚇壞人。


    思索片刻還未等自己開口,霍玄平卻以為她介意自己被看到身體,便急切的說道:


    “姑娘若是介意,霍某願自毀雙目以衛姑娘清白。”


    “你多慮了。”


    赤火放鬆了警惕回應他,但是雙眼一直盯著,眼神中不帶有一絲感情,她本就是冷血動物,又沒有人類的感情,天性讓她在講話的時候習慣盯著對方,就像捕獵時盯著獵物一樣。


    她不是人類,對那些貞潔清白根本不在乎,修行多年也隻是在墜龍山周邊的村莊集市出現過。她不喜歡人類社會,相比人的殘忍無情,她更在意的是墜龍山的動物,她更願意把情感放到它們身上。


    “姑娘,你?”


    “多謝救命。”


    見對方說話言簡意賅又冷冰冰的,霍玄平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端著碗靠近赤火,說實話,他麵對眼前這個人竟然有些害怕,那雙大眼睛始終直勾勾的盯著他,隨著他而移動。


    很久後霍玄平回憶起那次初見,他一本正經的講道那時候真的十分害怕,他總感覺赤火下一秒就會把他吃掉。


    “你要幹什麽?”赤火張口問道。


    “姑娘,你流了很多血,這藥材補血效果最好,你喝了對身體有好處。”


    聽這話,赤火當即決定站起身,霍玄平快速走上前製止了她:


    “姑娘身受重傷,莫再動彈,”


    他的手碰到赤火的手臂,那冰冷的觸覺使他下意識的縮了回去,


    “姑娘的體溫為何還是這麽低?”


    赤火沒理他,麵對人類她實在不想有好臉色,接過那碗藥咕咚幾口就咽了下去,她必須活著,好好的恢複,好好的活下去,她要殺回墜龍山。


    霍玄平看她這樣冷漠也不便說什麽,收了碗便忙著去煮飯,一上午沒開門,昨天夜裏回來忙活一宿,現在已經快到晌午,他要盡快準備飯菜。


    赤火的身體傷的很厲害,一身妖力也被打的潰散,連傷口都不能快速恢複,現如今不過是勉強維持人形。


    通過剛才的幾句交流,她斷定這送藥的男人對她沒有惡意,便決定留在這兒養傷,人間她隻是去過幾次,大概知道他們的生活方式,為今之計隻能是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


    午飯時間,霍玄平把飯菜送進了屋裏,赤火已經下地,她穿著霍玄平十幾歲時的一件男款舊衣,竟然意外的合身。


    眼前的女子頭發隨意的紮起,身高比他矮了一頭,膚色蒼白瓜子臉,眉宇間英氣十足,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也總是這雙眼盯的他發毛。


    “姑娘怎麽起身了?你的傷。”


    “我沒事。”


    “姑娘,我做了些簡單的飯菜,你湊合吃,養身體要緊。”


    一碗飄著油花的肉羹,兩塊胡餅幾塊番薯,一盤綠色青菜和一小碟牛肉。


    這小塊牛肉還是前幾天來看病的一個屠夫送的,肉羹是花錢買來的一小塊豬肉,做成了一碗湯,隻是給赤火喝,霍玄平沒有給自己留。


    屋內簡陋,隻有一小張桌子,兩個破舊的凳子,兩個人坐在一起麵麵相覷。


    赤火已經過了需要吃東西的時期,她更不會使用筷子,不知道桌上的東西如何下口。


    霍玄平也是頭一次和年輕姑娘一起吃飯,他顯得局促不安,看對方不動筷子便以為是看不上他的廚藝,確實,他根本不會煮飯,平常吃東西都是湊合。


    為了緩解氛圍他做了個自我介紹:


    “在下姓霍,名玄平,敢問姑娘芳名?”


    赤火眉頭緊鎖還在思考這頓飯怎麽吃,聽他說話便不耐煩的回了句:


    “赤火。”


    真是奇怪的名字,但是霍玄平看她態度不好,也不好多問。


    “姑娘若是對飯菜不滿意,我出門去買點便是。”


    他盤算著手裏的錢,買些像樣的吃食還是不太夠的。


    “我隻是不會用這東西而已。”


    赤火舉起麵前的筷子,一臉凝重的看著霍玄平,他又被盯得有些發毛,於是便拿起筷子示範如何使用,好在赤火天生聰慧片刻便學會,青菜她絕對不喜歡,蛇可不是吃素的,上去就把牛肉夾走一大片。


    從未吃過人類的食物,她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吞了下去。


    霍玄平嚇得一激靈,這姑娘吃東西怎麽不嚼呢?


    “赤火姑娘,飯是要用牙齒咀嚼的,你可以試著用牙齒嚼爛,然後咽下去,不然進了肚子會很難消化。”


    又是一口牛肉進嘴,赤火試著用牙齒咀嚼味道,這是她從來沒有品嚐過的口感,和吃生食不一樣,有很多不一樣的味道。


    隨手抄起肉羹,幾口便喝了下去,也是很奇特的味道,她不排斥。


    一頓飯下去肉都進了赤火的肚子,霍玄平想讓她嚐嚐番薯,可她堅決不動。


    日子這樣過去,白天霍玄平給人看病,赤火在屋內休息,晚上他得清點藥材,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采摘草藥,兩個人除了吃飯換藥的時候說幾句話,其他時候沒有任何交流,主要也是赤火性格冷漠,不喜與人相處。


    霍玄平的家很小,一間不大的屋子作臥室和吃飯的地方,院子側麵搭了個小棚子作為廚房,十分簡陋,前麵的門臉房收拾的很幹淨,是看病抓藥的地方,院子麵積不大曬滿了草藥,雖是家境貧寒但整體卻收拾的很幹淨。


    來看病的人看到過赤火,便八卦霍大夫的感情史,姑娘都住進了家,到底什麽時候辦酒席,他隻是笑笑從來不多說什麽。


    兩個人的關係就這樣平平淡淡的,直到中元節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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