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躺在床上,模模糊糊中似乎看到自己結婚時場景。


    結婚那天人很多,病了許久的父親忽然來了精神,一波又一波的親戚送來賀禮,木質邊框帶玻璃的相框送了很多,暖水壺,搪瓷盆都是一對一對的,鮮豔的緞子被麵是城裏的親戚送來的,還有白色鋁質的大盆,相熟的小姐妹5塊,十塊的給周玉湊分子。


    家裏的人似乎都很高興,隻有周玉這個當事人不當一回事,早上起來還穿著舊衣服一趟一趟的給家裏的石缸挑水灌滿,最後一趟的時候遇到從市裏下來的班車,司機是認識的人,叫住她,給她一個紅色的上海雙人棉床單,說是小閨蜜周琴帶來的。


    周玉道了謝,想著挑水不方便,就把床單送回去丟在火塘旁的草墩上,想著等挑水回來再收起來帶走。回來的時候床單不見了,見三妹四妹在火塘旁,便問:“看到草墩上的床單了沒?”四妹十二歲多低著頭不說話,三妹周玉花翹著嘴,瞅了周玉一眼:“誰看見你的紅床單,黑床單的。”她一向是這個死德行,稍有不滿意就口不擇言。周玉不想吵架,想去問問母親,剛到房門口,就聽見母親壓低聲音的說著:“給她兩床棉被吧,這四床棉被還是大囡自己掙來的。分兩床給她過去。”


    接著是父親略帶暴怒的聲音:“一床都不給。”周玉心頭一酸,再也聽不下去,默默走出屋子到院子裏。自己的父母,真的不知道是愛自己還是不愛自己,說不愛自己吧,父親會催促自己要辦終身大事,母親可是從來不提的,包括後麵的妹妹們,父親去世後,母親是半點沒關心過她們的婚事。是父母愛自己吧,父親總是對自己輕則辱罵,重則拳腳相打,對弟妹則溫言細語的,現在自己要嫁人了,還對自己掙來的東西不予分配,母親還算是理性了一次的。


    畫麵一轉,迎親的來了,楊華在大樹村相熟的村民簇擁著進了四合院,葵花村的親戚朋友也來看熱鬧了,三姑媽看到周玉還穿著舊衣服,趕緊將周玉拉回去,邊嗔怪邊給她換上楊華買的新衣服,順帶給她塞了一包水果糖。


    楊華是給了七百元的彩禮的,這個彩禮放在當時也是很高的,看得出來楊華還是比較尊重周玉的,周玉用這七百元的彩禮錢請人打了三門櫃,寫字台,梳妝台,還有個角櫃,剩下的錢給了父親留著治病。結婚男方都會看女方給什麽陪嫁,周玉這樣做,也是讓接親的人看看,周家也是講排場的,不叫人看輕了自己。


    楊華叫了一輛拖拉機,幾輛馬車來接親,給周玉父母磕過頭後,大樹村的人就開始搬周玉的嫁妝,除了周玉自己打的櫃子,周母還賒了一台縫紉機,這在當時算是很奢侈的東西,另外還是挑了兩床棉被,兩個塑料盆,兩套相框,兩個水壺給周玉帶上。


    在眾人的簇擁中,周玉出了門。


    鏡頭再一轉,周玉已經坐在新房的床沿上,楊華家雖然也是大院子,一個院子住著5家人,都是朱家章的親弟兄家,但人家是自己建的房子,分支分下來,朱家章最小得了兩間靠邊的,一間做堂屋,一間中間隔斷做了兩個房間,廊簷下又建了一個小廚房,也算比周家好很多了。


    屋子裏人來人往的,時不時有人來找新娘子要喜糖,周玉臉上擠著笑,一把一把的抓糖遞出去。


    “去找你媽要糖去。”一個中年男人肥肥胖胖的牽著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過來,小男孩呆呆愣愣的,這是周玉第一次見楊波,牽著他的男人是他的幹爹馬六,剛到這裏的時候,送嫁的三姑媽還悄悄問旁邊的人:“那對父子挺像的。”大院子朱家的來陪客的婦女還笑道:“那個男孩是楊華的兒子,旁邊那個是他幹爹。”


    周玉在裏屋是聽見的,心頭好奇,隻聽說孩子像舅舅的,怎麽還有像幹爹的,架不住新娘子要躲新房,也不好意思出去看,隻聽見說話那婦女又說:“他幹爹之前跟楊波的媽媽是一起放電影,吃國家糧的,對楊波好的不得了,經常來楊波家看他的。”送嫁的人“哦”了聲,算是了解了。


    馬六帶著楊波進來才讓周玉解惑,嗯,確實很像。要是別人不說,真的會當他們是父子。


    畫麵又一轉,朱家章帶著周玉去山間地頭認自家的田地,逢人就介紹周玉,說話和顏悅色的,周玉覺得,這個時候的老頭還是很好的,楊波也是經常跟在她後麵,媽長媽短的叫著,周玉覺得這個日子比在周家好過許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為什麽變的呢?


    再一轉,周玉把楊華跟朱家章混在一起的衣服拿出去洗了,用大茶壺燒了幾茶壺開水倒在衣服上,將上麵的虱子燙死,曬幹了又分開折疊好放箱子裏。楊波常年不洗澡,脖子都是黑黑的一圈,周玉也不避諱他是個男孩子,將他從頭到腳的洗一遍。


    後來,周玉做飯,桌子上少了三個菜,朱家章就開始邊吃邊罵,罵周玉來受白家當,什麽都不會做。叫楊波睡覺前要洗腳,朱家章就開始拖著楊波到院子裏大聲嚷嚷,說周玉嫌棄他爺孫倆,大院子的人就開始出來虎視眈眈的看著。楊波趴在地上玩耍,周玉說一句不要趴地上,衣服會髒的。楊波就來一句:“你洗的嗎,我家洗衣機洗的。”周玉總是聽見別人說,老頭坐在街心跟別人罵自己,旁邊的還會給老頭出主意。


    周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這爺孫倆要這樣對自己,還在背後跟楊華告狀,說自己虐待他倆,楊華誰也不說,保持沉默,說的多了,楊華也開始覺得是周玉的不是。周玉常想,自己為什麽就要來當這個後媽,當後媽就算了,為什麽還是這樣一個家庭,公公不是親的,兒子也不是親的,跟一大家子朱氏的人住在一個院子了,每天都怕自己哪句話又惹到他們,自己就像個待宰的羔羊,隻能小心翼翼的活著。


    畫麵轉了又轉,到了朱家章80多歲了,老頭的態度不似前些年了,開始轉向周玉剛結婚的時候,對周玉的兩個孩子也開始和藹起來,別人在說楊華兩口子不好的時候,攛掇著他搞事情的時候,他還會為周玉說兩句話,把搞事的人罵上兩句。去世前滿眼淚水,拉著楊華跟周玉,說不出一句話。不知道是愧疚還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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