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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鹮就算裝神弄鬼,蒙騙的也是照骨境生靈,與人間何幹?你想要取而代之就罷了,說什麽為民除害?”


    謝長安直接戳破她的花言巧語。


    玉催也不扭捏:“既然他披上佛衣就能裝模作樣受人頂禮膜拜,同為妖修,我為何不能?再過三日,就是朱鹮的誕辰,他所在的未光天將會大肆慶祝,屆時我們可以混進去,伺機將他拿下。你們拿你們的金縷衣,我做我的事情,我們各取所需,豈不兩全其美?”


    謝長安點點頭:“聽起來很合理,那你為何還不把我同伴放進來,是打算以他為質嗎?”


    “啊?”


    玉催麵露愕然,不像裝的。


    “我還以為你讓他在外麵把風。”


    折邇消失得有點久了,哪怕在附近溜達一圈,也該把樹幹上的樹枝都數清楚了,可到現在還不露麵,顯然有問題。


    兩人意識到不對勁,去樹洞外麵找他。


    沒了樹洞的遮蔽,陰風立刻四麵八方刮來。


    連玉催這樣久居照骨境的妖修都有點受不了,下意識微微弓起身體。


    “我忘了與你們說,操縱那些亡靈的,很可能叫慕容,也是個妖修,他有個法寶十分厲害,角號一響,亡者無不聽其號令,姐姐你也是鬼,可要小心些,據說他這回驅策那些亡魂,是要去給朱鹮賀壽的。”


    兩人在四周找了一圈,都沒發現折邇,玉催有些發愁,大有自己人馬還沒招攬齊,就出師未捷的晦氣。


    “這不思沼離他們的地盤太遠,平時他們是不會過來的,不過也說不好,你們驚擾了那些亡魂,說不定慕容一怒之下,就追過來了。”


    謝長安微微皺眉,自打離開樹洞,她就有種受人暗中窺伺的感覺,但左右除了玉催根本無人。


    她心神一動,索性召出留天劍,往前虛空劈下!


    劍氣如虹,將陰風也推向兩邊。


    前方樹幹唰地裂為兩半。


    沒有人。


    是自己感覺錯了嗎?她側首沉吟。


    玉催目光微閃,恭維道:“姐姐這手劍法真是精妙,生前一定是成名已久的修士吧?”


    謝長安打斷她:“你沒有感覺到嗎?”


    玉催一愣:“感覺到什麽?”


    謝長安:“四周有人。”


    玉催也警惕起來,四下看看。


    “會不會是孤魂野鬼?那些樹洞裏是有些殘魂棲身的。”


    謝長安:“不是,是一種更危險的氣息。”


    玉催毫無感覺,疑心她在危言聳聽,不由笑笑,摸了摸幹枯發黃的鬢角,還想說點什麽,不經意回頭——


    她卻突然發現不遠處被吊在樹上的一具人形。


    “那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具人形被其它樹幹枯枝遮蔽,又正好卡在山石凸出的視線死角,她們一時沒有發現。


    但謝長安見那人形在陰風中晃晃悠悠,已然被吸幹了,隻剩下一具幹癟的人皮,不由心下一沉,疾步掠過去。


    留天劍應聲而出,飛至樹幹將懸吊的繩索斬斷。


    人形軟軟落地。


    劍光飛旋落回主人手中。


    玉催跟在後麵大呼小叫。


    “哎呀呀,好端端的俊俏郎君,怎麽就成這樣了?”


    她一邊胡亂喊著,一邊卻已將警惕提高到極致,暗中戒備。


    就在此時,地麵忽然發生震動,黑土迅速變軟,瞬間將兩人雙足包裹吞噬,又有黑色火焰從地表各處砰地燃起,邪異幽暗,似能燒盡世間一切生靈。


    玉催臉色大變。


    “不好,是地火!這時辰怎會有地火?!”


    謝長安看玉催大驚失色,東躲西藏,就知道這地火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不知道地火對鬼是否有用,便也跟著玉催,盡量不去碰觸,但這玩意兒委實沒有規律,須臾從前麵竄起,又從身後地麵冒出,隻要是在這片不死沼上,地火就時不時閃現,燃燒片刻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長安疑心這裏之所以隻剩下樹幹枯枝,可能都是被地火燒的。


    心念電轉,她召出留天劍,朝前方剛冒出來的地火劈過去。


    劍氣穿過黑色火焰,兩者像是毫不相幹,撲了個空。


    “別白費力氣,沒用的,快找個最近的樹洞躲進去!”


    玉催扔下一句話,當先就躲命去了,她跑得急,衣袖被一朵地火染上,整件衣袖連同肌膚瞬間被黑火蠶食。


    她想也不想,直接手起刀落,把自己整條手臂卸下扔出去。


    雖然不是她自己原生的身體,但既披著這皮囊就有痛覺,此舉與自斷一臂無異,可見狠辣果決。


    謝長安親眼見到地火的可怖,不假思索緊隨其後,兩人終於躲入旁邊的樹洞。


    “此火也能灼燒魂魄?”謝長安問道。


    “何止魂魄,它沾到的一切東西,無論是死是活,都要燒至灰燼才肯停下,唯有這些樹幹,天生長在不思沼,能克製地火。”


    玉催背靠樹洞,緩緩喘息,無比困惑。


    “可是地火隻在月圓之夜才出來,如今距離圓月還有三日呢,怎麽就提前了呢?”


    此時她見謝長安沒有露出憂色,也反應過來。


    “剛才那具人皮不是他的?”


    謝長安嗯了一聲:“是一名麵闊長眉的男子,眉間還有一雙眼睛,眼邊描紅而未開。”


    “韋哭?”玉催倒抽一口涼氣,震驚:“那是大妖韋哭的原身,他竟死了?!”


    謝長安蹙眉:“此地到底有多少大妖?”


    玉催道:“能說得上稱霸一方的也就四個,朱鹮、慕容、巫鳴,還有這個韋哭,四人素來不和,朱鹮假托佛子一家獨大,另外三人也是彼此厭惡。”


    謝長安:“這韋哭修為如何?”


    “能稱得上大妖,自然是修為深厚,照我看他起碼也有化合境圓滿了吧,相當於你們劍修的劍心境,隻差一步就可步入妖仙境,這樣的人物竟死在外麵……”


    玉催眉頭緊鎖,不再說下去。


    謝長安也在思索。


    韋哭死了,能殺他的人修為肯定在他之上。


    但是現在隻有一具人皮,凶手不知去向。


    折邇也不見了。


    一絲念頭飛快閃過,謝長安抓住了,並且由此升起一個更古怪的想法。


    “你方才看見倒吊人皮的角度不算偏狹,我們過來時,你察看過四周嗎?”


    玉催很聰明,馬上明白她想說什麽。


    “當時我的確沒看見那具人皮!”


    這話說完,她就禁不住後背發涼。


    也即是說,倒吊人皮是她們進了樹洞之後,短短交談的那幾句話期間出現的。


    若是折邇撞到韋哭,兩人打起來,那麽大的動靜,她們不可能聽不見。


    難道照骨境何時出了一個深不可測,連大妖都能殺於無聲的人物了?


    玉催越想,越是心驚膽戰。


    “你方才說,地火每逢月圓之夜出現,本該在三天後才有?”謝長安又問了一遍。


    玉催不耐煩:“是,那又怎麽了?”


    謝長安:“你瞧外麵天上。”


    玉催下意識抬頭。


    永遠灰蒙蒙的天不分晝夜,卻偶爾也能從撥開的雲霧後麵辨認日月。


    此刻一輪圓月高懸頭頂,將周遭濃霧都照亮了。


    “不可能……”玉催難以置信,她再怎麽也不可能將日子算錯。


    謝長安緩緩道:“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月圓之夜提前到來,而是我們方才在樹洞裏感覺隻過了片刻,實則出去時就已經到了三日後。”


    玉催倏地扭頭看她。


    謝長安淡定:“回溯過去跳躍將來,聽上去荒謬,但也不是不能發生。我以為你在照骨境,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該見過了。”


    玉催:“這也太……”


    太過於離奇了。


    “我來往照骨境多年,也經常會在不思沼逗留,從未聽說過這裏能跳躍光陰。”


    謝長安道:“但是,你也說了,地火的確隻有月圓之夜才會出現,雷打不動,從沒改過。還有,我的同伴不見了,他不會不告而別,除非遇到身不由己的事情,若是與人交手,也不會無聲無息。再有那具大妖人皮,你比我清楚,韋哭是照骨境大妖,他死在這裏,我們卻沒聽見一點動靜。”


    玉催緊緊繃著臉,她的臉色極白,眼前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她的理解範疇,她討厭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謝長安:“是與不是,還有一個辦法驗證。”


    玉催輕聲道:“如果我們真的一下子來到三日後,那現在應該就正好是朱鹮的誕辰盛宴,親眼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謝長安點頭:“那走吧,你不是想要取而代之,這下也不用等了。”


    玉催:“你就不擔心你的同伴麽?”


    謝長安:“沒有看見他的屍體,就意味著他暫時應該是安全的,他自己會想辦法找過來,你與其操心這些,不如想想要怎麽在萬人中取佛子的項上人頭。”


    玉催很快又恢複先前的嫵媚輕盈,舉重若輕。


    “那朱鹮厲害得很,我單槍匹馬可殺不成,還得姐姐幫我才行。”


    謝長安其實心裏還有個更荒誕詭異的猜測。


    她們忽然來到三天後的時間,可能與她剛才朝不思沼斬出的一劍有關。


    留天劍是留天刀和噬神鏡所煉。


    張繁弱曾說過,噬神鏡來曆不凡,能回溯過去將來,隻不過被人用過幾次,枯竭破碎,才輕易被煉入留天劍裏。


    如今想來,這番話仿佛大有深意。


    但她也不能肯定這件事真就跟噬神鏡有關,更不可能與玉催討論,隻能先記在心裏,按下不表。


    “去赴宴需要請帖嗎?”她問。


    玉催:“不需要,但需要過了菩提湖才能入未光天,平日裏他經常會在那湖上為照骨境的孤魂野妖講經,如今便將那湖當作考驗,尋常人必是過不去了,但姐姐這樣厲害,肯定是沒問題的。”


    謝長安:“他既修閉口禪,還如何講經?”


    玉催笑道:“他可以幻化些幻境假象,根本無需開口,那些信眾自個兒便鑽進去,將自己前塵過往再經曆一遍,無非是又哭又笑,然後被他穩穩拿捏罷了。”


    謝長安有些訝異,此人竟能以一己之力造出一個個類似大翮遊仙那樣的小幻境,實力看來的確不簡單。


    “咱們既是要赴宴,多少還是得講究些。”


    玉催上下打量她,有些不滿意。


    “姐姐容貌自不必說,但這身衣服染滿血汙,損了姐姐的身份,待我來拾掇一番。”


    她摸出一張紅紙和一把剪刀,唰唰兩下剪了件衣裳的雛形,又打了個響指,火苗倏地燃起,玉催一邊點了衣服,一邊念念有詞。


    “借我天衣,成此靈變!”


    她抖了抖手中紅紙,那紅紙立時變成一身紅裙,裏衣外裳齊齊整整。


    謝長安:“……你穿衣服都是一個袖子長,一個袖子短?”


    玉催惱羞成怒:“你到底穿不穿,不穿我就不帶你去了!”


    謝長安無語,問她要了張新紙,重新剪了,又燒了化出新衣,順道還用邊角料給破傘遮掩一下,使之變成一把紅傘。


    她剪出來的衣裳與玉催明顯天壤之別,上身飄逸瀟灑,與上好成衣鋪售賣的別無二致。


    謝長安滿身血汙時便已不掩美貌,如今人衣映彰,更是光彩照人。


    玉催震撼到了,盯著她看了半天。


    謝長安:“收收口水。”


    玉催下意識吸溜一下,抹了把嘴角。


    “你也會剪紙成馬?”


    謝長安:“這是道門弟子的基本功。”


    玉催差點被她輕描淡寫秀的這一手氣笑了。


    “可你不是劍修嘛,外頭的劍修要是個個都如你一般,天下怕都被劍修占滿了吧!”


    她脾氣素來不好,可不知怎的,對上謝長安那張臉,陰陽怪氣的嘲諷也軟了兩分。


    謝長安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特意朝她勾了勾唇,說出更氣人的話。


    “我跟其他劍修不一樣,我更厲害。”


    玉催抽了抽嘴角,她就多餘問!


    “你呢,你要這樣跟我去?”


    聽見謝長安的話,玉催沒好氣:“就這樣,當你跟班!”


    說歸說,她還是脫了這身缺胳膊折腿的皮囊,變成一隻火狐,後腿一蹬,往謝長安懷裏蹦。


    自上次從傘裏蘇醒出來,謝長安便能化出實體了,玉催這一蹦沒像上次折邇那樣撲個空。


    “原來是要當我的小寵。”


    謝長安伸手接住她,嘴角含笑。


    狐狸瞪她一眼,兩隻前爪刨土似的在她懷裏刨了幾下。


    “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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