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見李遙沉思不語,段西州輕聲提醒:“福親王的使者在外恭候多時。”


    段西州半眯眼眸,輕輕點頭示意。


    李遙恍然醒悟,高聲宣布:“高順,宣福親王使者入殿!”


    高順立於門外,嗓音洪亮,傳令:“福親王使者,進殿!”


    不消片刻,一位風塵仆仆、裝扮成平凡商賈的中年男子在高順引領下步入殿中。


    甫一進門,此人便朝著主位上的李遙跪拜:“常山福親王府管家聶洪升,拜見鎮北王殿下!”


    “殿下千秋!”


    李遙擺手,豁達道:“免禮,賜座,上茶!”


    然而,這位自稱為福親王府管家的聶洪升起身之後,並未依王府侍從之導就坐,而是保持著恭敬之態,立於李遙麵前。


    他眼中滿是詩書熏陶的智慧光芒,卻也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的懇切。


    李遙察其意,二次揮手,命令道:“你們先退下吧!”


    議事大殿之內,兩位負責伺候茶水的王府仆役匆匆領旨,步履急促地離去,留下一室靜謐。


    然而,聶洪升卻依然緊閉雙唇,那雙滿含祈求的眼眸,悄然斜向了一旁的段西州,無聲中透露出迫切。


    顯然,這位聶洪升所承擔的使命,必定是出自福親王薛鵬之令,其需向鎮北王李遙稟報之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不容外人窺探。


    “哈!”


    李遙捕捉到了聶洪升的憂慮,朗聲大笑幾許,卻不急於遣走段西州。他麵容坦蕩,語帶莊重:“聶洪升,直言無妨。段西州乃本王心腹,無需回避。”


    片刻猶豫之後,聶洪升苦笑浮麵,終是開口道:“殿下,小人受福親王之托,冒昧來訪,實則有兩件要事,一告一求!”


    “哦?何事需告,又為何求?”李遙興趣盎然。


    “殿下,我王府接獲京城密報,女帝聞殿下平定突厥之功,非但未嘉獎,反是龍顏大怒,已指令兵部籌謀平亂之計,欲親自率軍,親征瀘州市平定叛亂。”


    聶洪升言罷,目光緊鎖李遙,似在探究這位青年王爺得知女帝禦駕親征時的反應。


    豈料,李遙聞此訊息,非但未現驚慌,反而是爽朗笑聲回蕩殿內。


    “原是此事,我還以為何等大事,不過是女帝姬妧欲親征瀘州市,與本王較量一番罷了。”李遙笑道,“此事本王早有耳聞,但——”


    話鋒一轉,他續言:“薛鵬福親王之恩,本王銘記於心,畢竟在這周朝堂之上,唯他老前輩肯向我通風報信。”


    原來,數日前,李遙便已從潛伏於京師禮部侍郎洛珈铖身邊的密探那裏,得知了女帝即將親征的消息,故今日特召段西州至議事殿共商國是。


    薛鵬福親王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此等宮廷密訊專程送至瀘州市,此舉既令李遙驚訝,亦令他動容。


    更深處,是對薛鵬所求之事的好奇——能讓薛鵬如此誠懇相求,定非凡事。


    “聶洪升,福親王所托之事,本王已知,現在,請言明他有何請求於本王?”


    聶洪升聞言,心中早備好的說辭瞬間被舍棄。


    麵對李遙這位年輕卻深不可測的王爺,他明白薛鵬事先教誨的那些,在此絕難奏效。


    唯有真誠,方為上策。


    噗通一聲,聶洪升忽地跪倒在李遙麵前,麵容悲切,話語誠摯:


    “懇請鎮北王殿下大發慈悲,援手我王府,救救我們的福親王府郡主薛真真吧!”


    聽取了聶洪升轉述福親王薛鵬的懇求後,李遙的眉宇間不禁鎖上了一抹輕愁。


    他側首望向身旁正襟危坐的段西州,那對似閉非閉的眼眸霍然洞開,閃爍出銳利的光芒。原以為段西州心中已有了計較,不料他僅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明就裏。


    無奈之下,李遙啟唇發問:“聶洪升,這到底是何等糾葛?”


    聶洪升仰視著李遙,字斟句酌地道:“回殿下,此事脈絡如下……”


    隨之,聶洪升條分縷析,緩緩鋪陳開這一係列因果。


    原來,好大喜功的女帝姬妧登基以來,為追求堪比秦皇漢武的赫赫政績,頻頒多條政令。其中一項,便是重開絲綢之路。


    而福親王薛鵬的掌上明珠,郡主薛真真的下半生,就這樣被姬妧一紙詔令,緊緊拴在了絲綢之路的波瀾之上。


    大周年間,西域三十六國中,西夏以其強勢與繁榮獨占鼇頭。


    姬妧欲穩固大周在西域的威望,保障陸上絲綢之路的順暢,西夏無疑是繞不開的關鍵。


    彼時西夏,畏懼大周的強權武力,亦有心修好。因此,西夏國王段景瑞派遣使臣,詣京城麵聖,懇求聯姻,提議女帝姬妧派遣公主下嫁,共立盟約,協力守護絲綢之路。


    姬妧本無意於此,但宰相陳道遠獻策,提議讓薛鵬之女薛真真封為公主,前往西夏和親。陳道遠與薛鵬早有嫌隙,且薛鵬不育之症在朝野間已是公開的秘密。


    於是,這成了陳道遠報複薛鵬的良機,使薛鵬與獨女薛真真天各一方,永訣相見。


    對於已成為大周王朝可有可無角色的常山福親王薛鵬,女帝便順水推舟,應允了和親之議。


    結果,姬妧的一紙詔書將薛鵬唯一的女兒,郡主薛真真冊封為寧國公主,遠嫁西夏,預計明年春天,她將踏上前往六千八百裏外西夏的和親之旅。


    消息傳回真定郡福親王府,薛鵬與女兒薛真真仿若遭遇晴天霹靂。


    尤其是郡主薛真真,由此一病不振,日益憔悴。這一切,薛鵬看在眼中,痛在心上。


    回想姬妧登基以來對福親王府的所作所為,薛鵬心中的反抗之意再也無法壓抑。


    作為父親,他絕不允許自己唯一的骨肉,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更無法接受正值青春的女兒,被迫嫁給一個風燭殘年的西夏老者。


    正當薛鵬苦思冥想如何解救女兒於水火之際,北方傳來消息——鎮北王世子李遙在瀘州舉起義旗,連下雲州、淮州,更一舉擊潰突厥。


    那一刻,薛鵬心中已有盤算。


    適逢李遙起兵的消息傳至朝廷,女帝姬妧耳中,於是便有福親王派特使至鎮北王府密報,請求女帝禦駕親征之事。


    最終,聶洪升如此總結:“殿下,當今大周,唯殿下有能耐於水深火熱之中,救我郡主於危難!”


    “殿下,家父有言,若您此次伸出援手,將來無論何時,隻要殿下需福親王府,家父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懇請殿下成全!”


    語畢,聶洪升挺直身軀,鄭重地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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