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營的前一日,選鋒一司軍寨內忙得熱火朝天且十分有序,張恒正與朱載垕二人在侍衛親兵的簇擁下四處巡查著整個營寨。


    此刻選鋒一司的兵將們都已基本收拾好了各自的軍器輜重,現在隻不過是查漏補缺罷了,當巡查到湯輔德所領的第五局時,湯輔德便走過來滿是自豪地對張恒和朱載垕二人說道:“我部下兵將已將各項輜重整理妥當,現在隻是在趕製些燒餅軍糧,咋樣,我手下兵卒很好吧?”


    張恒聞言四下環視了一番,隨後他就連連點頭道:“嗯,搞得確實不錯啊。”


    這時朱載垕在掃了眼湯輔德手下兵卒坐立起行的規矩樣式後,他就對湯輔德說道:“明日二月二十一,成國公出發巡視宣府邊牆,此次巡視約莫需要幾日功夫,等到咱們護衛成國公回京基本就是月底了,下月初,皇上就要為二公主遴選駙馬都尉嘍。”


    次日辰時初刻,安定門外眾軍雲集,約莫有近萬名京營兵將隨同成國公朱希忠前去巡視宣府邊牆。


    張恒和兄弟們此時已領兵護衛在成國公朱希忠的中軍麵前,成國公朱希忠看著自己眼麵前的九百名選鋒一司兵將,心中嘖嘖稱奇,他覺得裕王朱載坖的眼光也太準了,這南京神機營的選鋒一司兵將的精銳老練之意,明顯已達到了邊軍精銳士卒的程度,另外朱希忠還聽說這選鋒一司把總張恒及其手下諸將剿倭時極為悍勇,已經連續勝了倭寇好幾場,再加上當下浙直官軍剿倭多有敗績,兩相對比之下,朱希忠認為,這張恒絕對是員良將無疑。


    由於此次是成國公親自壓陣巡視邊牆,所以平日較為懶散的京營兵將們此刻也抖擻了精神,行軍頗快,用了兩日功夫便趕到了宣府。


    張恒與朱載垕帶著眾將護衛著成國公朱希忠,一路上嚴謹非常滴水不漏,在抵達宣府歇息一晚後,次日一早,成國公朱希忠便繼續統兵前行,而為了以防萬一,頗為能打的參將馬芳也領兵五千隨行護衛,直奔那位於萬全右衛東側二十裏處的張家口堡。


    一個時辰後,騎在馬上的張恒便看到了堵在險要山口處的張家口堡,遠遠望見那矗立於山口處的張家口堡城,再加上堡城前麵不遠處橫亙於重重山嶺之間且連綿不斷的長城峰燧堡,張恒不由對朱載垕說道:“朱兄你看,咱們大明邊軍駐紮於這等苦寒之地著實不易啊。”


    朱載垕此刻看著眼前景象也點了點頭,並說道:“駐紮於九邊的官軍大都如此,咱們以後若有機會,當著力擴邊才是,若隻是被動守禦,終究還是太過耗費民財糧餉。”


    突然聽朱載垕說出這話,張恒有點驚訝,不過張恒隨後又說道:“好!咱們一起使勁努力,看能做到啥地步吧。”


    不多時,成國公朱希忠便統軍抵達張家口堡城之外,張家口堡的守備早已得了消息出堡迎接,由於張家口堡的地方不大,容不下上萬大軍,所以除了馬芳參將所領的親兵進堡以外,就隻有張恒與朱載垕帶領眾將護衛著成國公朱希忠進入了張家口堡內,其餘大軍皆紮營在堡城周圍。


    此時天色尚早,成國公朱希忠在堡城內巡視了一圈後,他便與參將馬芳在堡內的守備官署中商談起了宣府軍務,而此刻已經率部紮營在守備官署旁的張恒和朱載垕已經成了閑人,眾將各司其職護衛在守備官署周圍,隻有張恒和朱載垕二人在侍衛親兵的簇擁下馭馬巡行於張家口堡中,查看堡中兵備情形。


    當張恒和朱載垕騎馬行至堡城南門時,張恒突然發現,在南門旁邊一個名叫回春堂的醫館門口,有個身著直裰棉袍頭戴六合皮帽,蓄有短須的中年商人正焦急地東張西望著什麽,當張恒等人出現後,這中年商人竟顯得更加緊張,並且中年商人還故意看向其他方向,隻是時不時地偷瞄張恒等人幾眼。


    張恒見狀頓起疑心,於是張恒便馭馬上前,眼神沉靜地對這中年商人說道:“這位兄台可是有什麽急事?”


    見張恒突然來到麵前,中年商人嚇了一跳,隨後這中年商人就立刻點頭哈腰地說道:“草民有眼無珠,驚擾到軍爺了,實在是草民有難處,不知如何處理啊。”


    張恒聞言不由驚奇道:“哦?你有何難處盡管說來,本將能幫你的自然會幫。”


    見張恒說話較為和善,這中年商人便放心說道:“草民名叫邢萬信,是山西來的皮毛商人,最近兩年一直在這張家口堡北側的長城馬市中做生意,今日一早,有個經常賣我馬匹和毛皮的塞外永邵卜部商人拉著一個得了風寒重病臥床的年輕人找到我,問我能不能找個郎中幫這年輕人瞧病。”


    聽說這事,一旁的朱載垕也奇怪道:“既然如此,你都到醫館門口了為啥不進去,直接進去請醫館郎中前去診治即可。”


    這邢萬信聞言當即一拍大腿並說道:“軍爺,倒黴就倒黴在這啦!這回春堂醫館一共就兩個郎中,都被請到西邊那萬全右衛的衛城中瞧病了,得晚上才能趕回來,可我瞧著那年輕人風寒頗重,若是耽誤到晚上,說不定性命就保不住了。”


    驟然聽說此事,張恒還沒來得及說啥,朱載垕眼神一動,便首先對張恒說道:“如此看來,這患病之人確實急需一名郎中來診治,不如就讓咱們手下的醫官前去看診如何?”


    張恒當然同意,畢竟這是人命關天之事,所以張恒當即點頭說道:“正應如此,事不宜遲,咱們這就派醫官去吧。”


    打定主意後,張恒就著人去喊醫官了,在小半個時辰後,張恒就與朱載垕二人來到了張家口堡北麵二裏遠的長城馬市之內,護送他倆來的是湯輔德。


    原來朱載垕認為反正在張家口堡內無事,不如來長城馬市看看,在向成國公朱希忠通報了此行並得到朱希忠首肯後,湯輔德就帶著醫官和自己部下兵將簇擁著張恒和朱載垕二人來到了馬市內一家名叫堡泰的小客棧內,見到了那正病得相當虛弱的永邵卜部的年輕人。


    此次跟著張恒和朱載垕前來瞧病醫官不止一個,而是兩個,為何是兩個?原來李時珍在進入太醫院任職後,便想讓自己的兩個徒弟外出曆練,李時珍的這兩個徒弟以前看的基本都是內傷之病,外傷病很少遇見,正好張恒所部兵將經常出征剿倭,且常有兵刃所致的外傷,所以李時珍便派自己的大徒弟王廣和二徒弟龐憲前來張恒軍中擔任醫官以練醫術,今日左近無事,正好有個人罹患風寒頗重,王廣和龐憲便聯袂來看了。


    此刻躺在床上的那個年輕人一旁足有二十名護衛,個個虎背熊腰極為勇悍,由此可見,這名年輕人在塞外永邵卜部的地位並不一般。


    雖然王廣和龐憲身為李時珍的大徒弟和二徒弟醫術極好,但對麵那些永邵卜部的護衛們並不清楚來此瞧病的兩名醫官醫術如何,正當他們以懷疑的目光看向王廣和龐憲二人時,那邢萬信急忙上前對那些永邵卜部護衛說道:“諸位,這王廣王大夫和龐憲龐大夫是我大明官軍的醫官,他倆能到這,完全是因為領頭那兩位將爺點頭同意,方能來此瞧病,諸位就知足吧,作為官軍醫官,絕對是有硬本事在身的。”


    經過邢萬信這番細說後,那些永邵卜部的護衛這才半信半疑地散開並站在周圍,時刻注視著王廣和龐憲二人的一舉一動。


    雖然那患病的年輕人咳嗽不斷,且氣息虛弱,但王廣和龐憲卻習以為常地徑直走上前,隻見龐憲首先上去為那年輕人把脈,不多時,龐憲便把完了脈,並三下五除二的開了方子遞給王廣。


    王廣在看了龐憲所開的藥方後,也點頭說道:“妥了,照此辦理即可。”說完,王廣順手就將藥方塞到了邢萬信手裏。”此時從龐憲開始把脈到開藥方結束,隻有區區半刻功夫。


    邢萬信本以為那永邵卜部的年輕人已病入膏肓,沒什麽救了,可當他看到龐寬和王廣二人輕描淡寫便開出了藥方子,這讓邢萬信有些懵,於是邢萬信就不由開口問龐憲道:“龐大夫,您這就已經看好啦?”


    龐憲聽後便十分疑惑地看了一眼邢萬信並說道:“是啊,我此前經常診治患有傷寒之疾的病人,此次也一樣,難不成這病人還有其他隱情不成?”


    龐憲隻是隨口一說,此刻正神色緊張候在一旁的永邵卜部毛皮商人聞言當即便微微打了個哆嗦,而這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被朱載垕給注意到了。


    邢萬信見王大夫和龐大夫皆胸有成竹,他別無他法,隻好硬著頭皮回張家口堡內抓藥。


    這時,張恒就好奇地問龐憲道:“龐大夫,此人身染風寒,可否有性命之憂?”龐憲聞言便直接說道:“張把總大可放心,此人患的是風寒,要是繼續拖下去自然十分不妙,不過如今我們已將此人病勢診治妥當,接下來此人隻要穩穩當當地吃藥即可,估計最多五日,此人身體就會大好。”


    隨後,在永邵卜部眾多護衛的注視下,朱載垕和張恒就帶著王廣和龐憲二人出了馬市,回到張家口堡。


    兩日功夫很快過去,兩日後一大早,張恒和朱載垕就在湯輔德的領兵護衛下,帶著王廣和龐憲二人再次來到那處於客棧就內的堡泰客棧中。


    張恒和朱載垕一進客房,張恒就看到那個身患風寒的永邵卜部年輕人在正端坐在客房內的太師椅上。


    在護衛簇擁下,那永邵卜部的年輕人竟首先對張恒和朱載垕二人拱手說道:“在下包鐵背,多謝兩位派人幫我診病,我這裏有點銀兩送給二位,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說完,那包鐵背的手下便端了一小箱銀錠出來放到了張恒和朱載垕二人麵前。


    張恒見狀當場就笑了,隻見他起身看了看箱子內的銀兩,隨後他就端起那一小箱銀子,放回到了包鐵背麵前的木桌上。


    這時,在包鐵背的疑惑神色中,朱載垕也走上前來,十分和善地對包鐵背說道:“銀子就不用給我們了,我大明官軍保境安民排憂解難,本就是分內之事,你以後多保重身體即可,畢竟塞外苦寒,以後你往來行商,還得要多注意保暖才是。”


    聽了朱載垕的話,包鐵背不由驚奇道:“你們兩人真是奇怪,許多明國兵將看到銀子兩眼都會放光,偏偏你倆竟把到手的銀子白白推開了。”


    張恒聞言,便笑著說道:“不管其他大明官軍如何,我們隻想自己盡忠職守罷了。”


    包鐵背發現朱載垕和張恒二人麵對銀子雲淡風輕的樣子不像是假的,他立馬覺得張恒和朱載垕並非庸碌之輩,於是包鐵背這才放下了一些戒心,並說道:“我在永邵卜部也頗有關係,近些年我們永邵卜部時常會出兵跟著俺答大汗攻打宣府,以後你二人萬一要是遇上永邵卜部的兵馬便可提我包鐵背的名號,永邵卜部的領兵之將好歹也會給你們三分薄麵。”


    聽了包鐵背此言,朱載垕當即說道:“包掌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等身為大明官軍,若是遇上刀兵之事唯有血勇力戰,絕不會多做他想。”


    見朱載垕如此剛硬,包鐵背並不意外,他點點頭並說道:“我明白二位老兄的心思,那我也不多勸了,不過二位老兄可否給個可以聯係到你們的法子,平日裏老弟我若是有什麽稀罕好貨,也好送與你們瞧瞧。”


    遇到包鐵背發出這等交好之意,朱載垕下意識想拒絕,不料張恒卻果斷說道:“沒問題,我們二人常會領兵四處征戰殺賊,若是有什麽有意思的戰利品,正好也能與你互通有無。”


    張恒此話一出口,包鐵背就笑了,並說道:“好!爽快!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瞞你們了,包鐵背隻是我化名,我真名叫孛兒隻斤鐵背,我是俺答大汗的三兒子。”


    聽到包鐵背所言,張恒和朱載垕都頗為意外,這時,張恒就說道:“好!鐵背老弟,你真是個敞亮人!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不是我說你們,俺答汗天天帶兵從塞外一路吃沙子衝到這邊塞之地能搶到什麽,基本就隻能搶一些尋常商貨和綁些百姓罷了,恰巧哥哥我前些日子在我大明的江南之地殺滅了些在海上跑船搶劫的海盜,那時我方才知道,大海之上金銀財寶應有盡有,比你們在塞外苦熬強多了!你若是信得過咱們,便可派人到北京外城東邊廣渠門內的鼎海信局報我張恒的名號聯係我,隻要你派人來,咱們完全可以一起在海上販貨生利啊!”


    談到銀子,哪怕是俺答汗的三兒子,包鐵背也不由眼睛一亮,沒人會嫌錢多。


    而朱載垕聽著張恒說出的這番話,心念電閃間,朱載垕心中已經疾速思量了一番海商販貨之利對塞外各部的吸引力,一念及此,朱載垕便微笑了起來。


    正是:不救不相識,實話道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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