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北風冷冽,寒意襲人,青石板的街道上行人稀落,畢竟辰時方過,大多人都還懶在被窩裏,不願起來。


    穿了厚厚棉袍的駱豐早早就來到民忠藥堂,開了門,取了掃帚,把藥堂內外給打掃的幹幹淨淨。


    駱豐一向有早起練功的習慣,常是卯時即醒,修練刀氣,往往不到辰時結束,然後吃過俞清婉準備的早飯,便閑下無事了。


    這兩日掌櫃忙地給老父過壽,就把鑰匙交給了駱豐,讓他開門關門,駱豐來了雖沒多少天,但勤快老實,並且抓藥開處方都沒問題,所以深得掌櫃的信賴。


    藥堂中尚有兩位老郎中和一位小夥計,但住的都比較遠,多到辰時過半才能來,打掃完衛生的駱豐就開始配一些常用藥,這幾日受風寒者頗多,荊防敗毒散賣的最是快,於是他取荊芥,防風,羌活,茯苓,甘草等,稱好後開始配藥。


    方配好了三劑,就有人來買,叮囑好如何煎熬,客人走後,他又低頭繼續配藥,這時聞得腳步聲響,他頭也沒抬地道:“是不是要買荊防敗毒散,馬上就配好了,請稍等。”


    來者並未吭聲,似乎在看著他配藥,這荊防敗毒散乃治風寒的常用藥,也不是什麽珍貴秘方,所以駱豐也不怕他看。


    “荊芥加一錢,前胡減一錢,效果應當更好。”來者突道。


    駱豐聞聽,抬頭一看,頓然一怔,然後目光中閃出一絲戒備之色。


    這天一早,三輛豪華大馬車停在了大越龍吟侯府的門前,而每位駕車的馬夫竟然都是禦刀初階的高手,居中的馬車厚厚的毛氈車簾被掀開,一懷抱暖爐的裘袍少女輕盈盈躍下車來,正在門口打掃的兩位侯府下人頓就看呆了,本來心說自家的小姐聶千尋就夠靈秀漂亮了,經常來的寧浣情也夠嫵媚驚人了,而這少女更是若清水出芙蓉般清麗,活生生一淩波仙子。


    “龍吟侯府,就是這裏了。”她輕聲自語著,看著這嶄新的府第,眸光之間卻是寧靜而淡然,這時有位馬夫已經上前,向著掃地的下人朗聲道:“大魏淩波刀宗六小姐,求見龍吟侯,有勞通報。”


    侯爺不在府啊,於是下人趕緊進去喚侯爺他爺爺去了。


    不一時聶霄匆匆走出來,見這陣勢不像是來找麻煩的,於是拱手道:“龍吟侯不在府上,敢問貴刀宗求見有何事?”


    那裘袍少女微微笑道:“您一定是聶爺爺吧,我叫淩冰兒,來找龍吟侯兌現承諾的,他不在府上,我可以住下等他回來。”


    咦,聶霄微微一怔,這淩冰兒看來是調查過侯府,竟然識得他,但他並不知道這大魏淩波刀宗的六小姐是何許人,至於兌現什麽承諾,他也沒聽他那幹孫子說過。


    淩冰兒見聶霄麵現為難之色,又微笑道:“聶爺爺,我知道,這龍吟侯府您完全可以做主,龍吟侯殺了遊夢塵,替我報了殺堂兄之仇,我就是來報恩的,您就讓我入府住下等龍吟侯回來。”


    聶霄這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玉生煙被驚龍惡寇擄走,梁周去救,據說是他將那惡寇給逼的無法逃脫,惡寇就自刎謝罪了,後來聽說那惡寇真實身份是大魏長虹刀宗的少宗主遊夢塵。


    原來這遊夢塵曾殺了淩冰兒的堂兄,而她是來謝恩的,於是聶霄笑道:“遊夢塵那惡人敢到我大越擄人,龍吟侯自然不會放過他,況且後來那惡人是自刎而亡的,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淩小姐的謝意我就替龍吟侯領謝了,不用再當麵致謝了。”


    聶霄心道這樣一說,這淩小姐肯定就會離開了,哪想淩仙兒卻道:“聶爺爺,我小的時候若非堂兄淩天河救我一命,我早喪身蛇吻之下了,他被遊夢塵殺了後,我就立下承諾,誰若殺了遊夢塵,我就會嫁給誰報此大恩,遊夢塵雖然是自殺的,但若沒龍吟侯出手,誰能知道他竟毀容化身為寇?沒龍吟侯出手,這凶手怎會自殺?”


    啊,聶霄一聽,這姑娘怎麽竟許下了一個這樣的承諾,這他可真無法替梁周做主了,一時間是暗歎自己這幹孫子是不是這段時間命犯桃花,才有個大趙郡主尋來,沒幾天又冒出個以身報恩的淩家六小姐。


    這時命犯桃花的安公子,嘎嘎,卻在和駱豐是大眼瞪小眼。


    以無法之法,安泉確實把自己的眼睛“變”地很大,很明亮,大眼有神嘛。


    駱豐的眼睛不大,但人家小眼也很聚光,在安泉說出荊芥加一錢,前胡減一錢時,駱豐一抬頭,二人就瞪於了一處了。


    安泉是完全看得出駱豐眼中的戒備之色的,他早早醒來,就出來遛遛,不知怎地就遛到了這裏了,天方蒙蒙亮,民忠藥堂卻是早早開門,而那俞清婉的弟弟卻在配藥,安泉見左右無人,於是就走了進來,看他怎樣配藥。


    滅絕毒經雖說是重點教人配毒的,但各種藥材的相合相反相畏都說得極是詳盡,藥材相合,搭配合理就是救人良藥,反之,藥材相反相畏,配出的就是致命毒藥,自從一字不漏的記住滅絕毒經,安泉發現自己對藥理的認知堪比七八十歲的老郎中,他方才的提議別看隻是這味加一錢,那味減一錢,但治風寒效果至少會增加三成。


    駱豐的心思卻沒放在安泉幫他改良的藥方上,二人瞪了五息後,他說道:“你的背影很像我一位朋友,但容顏卻太不一樣,所以我總認錯你。”


    駱豐也知道,總被人暗中窺視,這種感覺並不爽,他已經連盯了安泉兩次,人家肯定已經察覺了,所以他就解釋了一下。


    安泉聞聽駱豐所言,心裏還是有些驚異的,但他也仔細近距離地看清楚了駱豐的容貌了,麵容黝黑精瘦,乍一看似乎認識,但細看卻根本不認識。


    以前二狗子一頭癩子,無錢醫藥,後來幾近都禿頭了,他都嫌醜,總頂著個破布帽子。這駱豐頭發濃密烏黑,況安泉親眼見二狗子被惡浪卷走吞沒,想著早已葬身魚腹,根本就把二狗子與駱豐聯係不起來。


    “你朋友?怎麽樣的一個朋友?”安泉問道。


    駱豐卻半天沒說話,目光直瞅到了青蓮橋上,隻見有兩個小乞丐正哆哆嗦嗦站在橋上,不能蔽體的破爛衣服根本無法抵禦冬日的寒風。


    駱豐也有過這樣的經曆,對乞丐而言最難熬的就是冬天漫長的冬夜,他們龜縮在四處漏風的破屋裏,睡在厚厚的草席上緊裹著肮髒幹硬的棉被,有時早上就是生生凍醒的,於是幹脆起來,拉著小兔子瘋狂的在青蓮橋上來回跑幾圈,一時就不那麽冷了,然後到旺福酒樓眼巴巴等著小仙女出來給他倆施舍饅頭。


    這時安泉也順著駱豐的目光看到橋上,隻見那倆小乞丐似乎凍的受不了,然後一個拉著另一個的胳膊,二人就跑動了起來,安泉的記憶一下子亦被帶到曾經為乞兒的時候,忍不住一個名字就呢喃到唇畔:“二狗子。”


    駱豐乍聽到安泉喊出二狗子,渾身頓若雷擊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安泉,見安泉亦在盯著那倆正在飛奔的乞兒,他嘴唇哆嗦著,輕輕地喊道:“小兔子。”


    這是多麽熟悉的呼喚啊,安泉亦渾身一顫,猛地轉過身,看著已經被淚水憋紅了眼的駱豐,心間直若巨浪起伏,他似猛地想起了什麽,一下就扯起駱豐的袖子,隻見他左臂上赫然有一道傷疤,正是當年一條惡狗要咬他時,二狗子衝上來抱著惡狗將其撲倒,最後被狗咬了一口後,留下的疤痕。


    “二狗子!”“小兔子!”


    兄弟二人曆劫終於再度重逢相認,一時間是抱頭痛哭,曾經俱發誓不再流淚的二人,今日卻是任淚如泉湧,最後二人是時哭時笑,當安泉“變”回真容給駱豐看時,駱豐驚奇之餘卻尷尬的說自己真是變樣了,癩子被師傅治好,頭發也長出來了,由於任風吹日曬的玩命練功,被曬成了小黑人,曾經憨頭憨腦的微胖模樣,也練地精瘦而結實,真像換了個人似的。


    安泉眼見行人越來越多,知道此處說話不方便,就問駱豐是否能離開,二人找個僻靜處好好說話,駱豐說等坐堂的老郎中來了,他就能離開了。


    二人閑聊了一盞茶工夫後,老郎中到了,駱豐告了個假,二人就往駱豐住的偏僻小院而去,到了後,二人先說駱豐被人販子扔到江裏後發生的事情,安泉才知道二狗子也真是命大,被人所救,還傳授了一身刀法,看來老天還是有眼的。


    當說到他宰了羅世傑和羅世豪時,安泉也是被他這兄弟的膽大包天震驚到了,幸好是在驚險萬般中亦逃出生天了。


    當說起安泉的經曆時,由於牽涉的事情太大太多也太詭譎,安泉還不知道未來是凶是吉,不想拖駱豐下水,於是刻意隱瞞了滅絕之血、刑刀和輪回金龍等等這些驚世駭俗的存在,隻說在羅府水牢遇到有恨之人,得到水靈之體的傳承,然後逃出大周,到靈宗拜師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情,饒是安泉隱瞞了些東西,但所說出的經曆仍是玄奇而刺激,把個駱豐聽地瞠目結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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